丁志坚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那后来呢?”相比已经过去的往事,我更关心何老六现在的下落。
刘老板继续讲述到:“何老六在雅安先后死了儿子和老婆,这里是他的伤心地,办完老婆的丧事后,就独自带着吃奶的儿子离开了雅安。两年前回来了一次,带着六岁的儿子给老婆上了坟,在我家里住了一夜。”
“在你家里住了一夜?他在雅安就你一个朋友吗?”我好奇地问。
刘老板笑了一声:“呵呵,可以这么说吧。做他们这一行的,打交道的不是同行就是主顾,很少与外人打交道。我算是他的一个主顾吧,因为做生意爽快,又能体谅他的难处,生意之外时不时宽慰劝解几句,话能说到他心窝里,他就把我当做了朋友。”
说着话,嘴也干了,刘老板喝了一口茶,吃了几口菜,又端起一杯酒饮下。
“那后来呢?”我知道话说到这里,后面肯定还有故事,就继续问到。
刘老板放下酒杯,用手抹了抹嘴,继续说到:“那天晚上,何老六告诉我说,他在距此二百里的夹江县安顿了下来,在一家造纸的作坊里做抄纸工,跟儿子俩人相依为命。那孩子现在应该已经上小学了吧。”
说罢,刘老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唉……苦命的人啊。”看了看我,继续说到:“这下你明白了吧?为什么我说你们是白来了,就算是找到他也是白搭。”
听罢刘老板的讲述,我爽朗的一笑:“多谢刘老板相告,我们这就去夹江县寻访何前辈。至于何前辈肯不肯出山,就看我们的造化了。我相信我们还是有缘分的。”
刘老板也笑了笑,说到:“但愿如此。也是你我有缘,这些事也是我第一次对人说的。要见到何老六,可别说是我告诉你们的。”
说完稍一停顿,用手摸了摸那两撮小胡子,呲着大板牙,笑嘻嘻的说:“说不说无所谓,能告诉你们他在夹江县的,除了我也没别人了。”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我继续问刘老板:“您有何前辈的照片吗?我们要怎样确定是不是何前辈?”
刘老板说到:“照片没有,但要是见了他本人,你们应该能认出来,这就要看缘分了。他中等个头,花白的头发,不胖不瘦,腰板笔直,瘦长脸,高挺的鼻梁,薄嘴唇,眼睛不大不小,但特别有神。”
……
告别了刘老板,我们兄弟三人来到了距离雅安两百里以外的夹江县。县城不大,四面是山,青衣江穿城而过。我们向当地人打听了一下,因为夹江的竹纸是上好的优质书画用纸,中外驰名,所以夹江县从事手工造纸的作坊不下二三百家。
乖乖,二三百家!这要一家一家找下去,找到什么时候呀?马建设显得有些焦躁不安了。我和丁志坚倒是不怎么着急,县城不大,造纸的作坊相对比较集中,大都在青衣江、马村河、金牛河两岸。就算一天找十家,最多一个月也找完了。既然来了,就不要放过这里的美食。这里的豆腐脑、豆腐乳可谓一绝。此外还有甜皮鸭、卤鸭、葱辣鱼脯……出门在外,唯美景与美食不可辜负。
抽空我问了马建设,那刘老板所说的当初的相助指的是什么?马建设红着脸,说是当初刘老板收了一批明清家具,谁料却是假的,是马建设亲手做了样式修改和做旧处理,成功地骗过了买家,避免了一次大的损失,刘老板也算是躲过一劫。我听了又好笑又吃惊:没想到我这大侄儿还有这手艺!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我们以研究夹江竹纸的历史为幌子,每天穿梭于大大小小的造纸作坊间,从竹子的砍伐,聊到竹子的沤泡,从纸浆的舂捣,聊到原料的蒸煮,当然了,捞纸是重点研究的环节。或是照相,或是记录,都做得有模有样,造纸作坊的老板也很乐意有个向外宣传的机会。每次我都让丁志坚把那个牛皮筒斜挎在胸前。
这一天,跟往日一样,我们走进了青衣江边的一家造纸作坊。先是向老板做了自我介绍,然后又从沤泡竹子的池子转到了捣浆的车间,从蒸煮房转到了捞纸车间。车间的当中有一个长长的水池,半人多高,中间被隔了几段,里面都装满了待捞的纸浆。水池的一侧站着五六个捞纸的工人,在专心致志的做着捞纸的工作。这其中有一个工人引起了我的注意:中等个,雪白的头发,当他直起身的时候,可以看出腰板笔直。从侧面看,面部清瘦,鼻子高挺,五官棱角分明。我示意丁志坚站在我的身旁,露出挂在胸前的那个牛皮筒。我朝着那男人的方向,喊了三个字,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的传到那男子站着的地方。
“何老六。”
只见那男人下意识地抬头向我看来,眼睛里满是诧异。又看到我旁边丁志坚胸前的那个牛皮筒,两只肩膀微微一抖,薄薄的嘴唇轻轻抽动了一下,就又低下头做着捞纸的动作。
我心中大喜:“没错,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