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继续是叫好的声音。
而坐在上边雅间的葛大爷,也没有忘记他袁四爷的身份。
台上的演员说道:“大王回营啊。”
然后富大隆“开唱”:“枪挑了汉营中数员上将,纵英勇怎提防十面埋藏,传将令休出兵各归营帐。”
“好!”
下边都是演员,自然知道什么时候叫好。
“妃子,四面俱是楚国歌声,定是刘邦得了楚地,孤大势去矣!”
“啊,大王。”
“依孤看来,今日是你和分别之日了。”
这一出戏唱完,群演该走的就走了。
大部分人还不知道,这两个人里面,一个是真唱,一个是假唱。
这都不重要。
没看出是假唱,说明富大隆演的完美。
……
《霸王别姬》在有条不紊地拍着,日子也在一天天过去。
从九月初,到十月,再到十一月。
中间,十月份的时候,迟余离开一次剧组,到了东京一趟。
赴当初的约定,在金木犀花开的时候,参加了东京国际电影节。
东京国际电影节上,迟余又拿到了一座影帝奖杯,就像所有人预测的那样,没有发生黑幕。
至此,他已经是四个影帝加身。
不过这一次,是因为《那山》而获奖的。
迟余也摆脱了,只能靠一部《活埋》刷奖的尴尬局面。
同时,在东京国际电影节上,《那山那人那狗》获得了最后的大奖,东京樱花大奖,也叫金麒麟奖!
领完奖,迟余回到京城后,匆匆地接受了媒体堵在机场的采访后,然后又一头扎到《霸王别姬》的剧组里,化身程蝶衣,化身虞姬。
天气一天天转凉。
而《霸王别姬》的戏份,也一天天转入悲凉。
“那条小蛇可是你把它捂活的,而今人家已经修炼成龙啦,不顺着他能行吗?你也不出来看看,这世上的戏都唱到哪一出了。”
“小豆子,你就听师哥一句,服个软,那还不是我的霸王,你的虞姬呀!”
“虞姬为何要死?”
“蝶衣,你可真是不疯魔不成活呀!可那是戏!”
……
“连你这楚霸王都跪下来了,那这京戏它能不亡吗?”
“你道今儿个是小人作乱,祸从天降。不是,不对!是咱们自个儿,一步一步,一步步走到这步田地里来的!报应!”
这一天,迟余浓妆艳抹,穿着虞姬戏服,在烟尘四起批斗中,被出卖背叛的他,揭发着姹紫嫣红,揭发着断壁颓垣。
这是他被威逼迫后的无奈的自我揭发,和痛苦的自我否定。
这是他当两个人同甘共苦的以往和执着追求的梦想被全盘否定,被污蔑诋毁后,最绝望决绝的倾诉。
声音柔美,凄凉,嘶哑。
痛彻心扉是他,泪流满面是他。
而在此时,作为演员的迟余,想起了那一抹残阳,一刹那间,也是倍觉孤单孑孓。
人世之大,竟无他立足之地。
方醒悟姹紫嫣红,都付与断壁颓垣;纵使面容姣好,柔情满怀,都在这红尘里化了齑粉。
这场戏后,迟余有两日没有出戏。
……
一日日地拍,一直拍到了尾声。
尾声,是十一年后。
舞台上,没有观众的舞台上,吹拉弹唱的音乐响起。
迟余依然是虞姬之身,道:“大王,快将宝剑赐予妾身。”
富大隆已经是年迈的霸王:“妃子,不,不可寻此短见呐。”
“大王,快将宝剑赐予妾身。”
“千万不可。”
“大王,快将宝剑……”
“咳咳。”
富大隆突然咳嗽起来,往前走两步,喘着气摆手:“不灵了不灵了。不跟趟儿了。老了。”
迟余在后面看着他的背景,脸上带着笑意。
富大隆转身,摘下胡子,看着迟余,突然笑了:“小妮姑年方二八。”
这是他的原声,中气十足。
迟余一愣,心中是万分滋味,身子抖着:“正青春被师傅削去了头发。”
富大隆道:“我本是男儿郎。”
迟余接过:“又不是女娇娥。”
这是他的脸上,带着笑。
富大隆却指着迟余:“错了!又错了!”
说完,他的脸上,也是笑容。
迟余呆滞住,内心回想起,小时候被师傅逼迫着改口,被师兄用烟袋锅子带着改口的画面,心中尽是悲凉。
他将目光移开,道:“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
喝完之后,似乎放下了什么,笑着转头:“来,我们再来。”
继续完成没有唱完的《霸王别姬》。
“大王,快将宝剑赐予妾身。”
“妃子,不,不可寻此短见呐。”
“大王,快将宝剑赐予妾身。”
“千万不可。”
“大王,快将宝剑赐予妾身。”
“千万不可。”
“大王,汉兵他,他杀进来了!”
“在哪里?”
这时,迟余缓缓转头,看着背身向自己的富大隆,脸上带着笑,一把抽出那把当初差点被烧了的宝剑。
然后往脖子上一抹,轰然倒地。
“蝶衣!!”
富大隆听到声音,回头,大喊,悲伤地喊出一声:
“小豆子。”
就像他小时候叫的那样。
“小豆子。”
镜头,就一直停在他的脸上。
直到陈无极拿起收起情绪,拿起喇叭,喊道:“我宣布,《霸王别姬》,正式杀青!”
“哦哦哦!”
“嗷嗷嗷嗷!”
“吼吼吼吼吼!”
“杀青啦!杀青啦!”
所有人喊着叫着,脸上是激动,和结束的喜悦,然后就跟旁边的人抱在一起,又是笑,又是哭。
迟余站起来,他不知道,镜头并没有拍到自己倒下。
他只知道,这一刻,自己将与程蝶衣,彻底告别了。
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