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退为进?”荀元拓挑眉。
“且是步步为营。”周先生笑意爽朗。
窗外夜色正浓。
窗内二人,对坐饮茶。
“师父如若接任学宫讲学,恐怕亦要受那位荀相压制,徒儿远离京城前去别地赴任过后,恐怕其手段更是层出不迭,防不胜防,而今看来,徒儿倒当真不晓得师父究竟为何偏要去往学宫。”
荀元拓恭敬替周可法添过茶汤,皱眉不止。
依自家先生的性子,莫说是区区六品末里的官职,即便是当朝一品,恐怕自家这位极疏懒的先生,亦不愿去劳心费力,一路由打青柴抵达纳安,除却授学之外,多半皆是躺倒车帐之中蒙头酣睡。如此疏懒之人,岂可图这六品微末官职,更莫说似乎原本就与荀相多有过节,处处受制。
而周可法不曾答复,放下杯盏,转而问起面前公子,嘴角噙笑娓娓道来。
“先前在宫中遇上的那两位中官,为师听你讲起的时节,便觉得有些蹊跷,即便是寻常两位中官,都能脱口而出因材施教,由擅取士这几字,更是觉得重文抑武不妥,朝堂之中无数头脑灵光之人,岂会不知?”
“换句话说,其实人人皆能看出不妥,寒门世家二者之间,早晚有一日要因此事闹个鸡犬不宁,而为师对天底下世家,并无半点好感,反倒是厌烦之极,世上可无世家,但不可无寒门。”
“为师要做的事,没有这上齐头号学宫的讲学职位,难以成行。”
周可法摇头苦笑,“至于那位荀相,早年间我便已同他斗过一阵,虽占据不得上风,但也总能勉强抵挡,一位一人之下的朝中大员,对我这六品微末小官频频出手,无异于自损。”
“师父到头来也还没对徒儿明言,此趟前来京城,究竟有何意图,想来不只是要令徒儿迈进仕途才对。”荀元拓捧茶盏的两手微微一顿,旋即又复归平稳,将茶汤饮下,直直看向眼前面容越发苍老的先生,目中隐忧,丝毫不加掩饰。
“还不到时候。”周先生古井不波,看向窗外昏黑冷寂的冬夜,缓缓合上两眼,“上齐以北,有种隼鸟,幼鸟羽翼未丰的时节,时常被鹰鹫所伤,故而那幼鸟双亲除却外出觅食之外,皆是用两翅遮挡巢穴,纵使被鹰鹫琢得骨血四溅,仍旧死死护巢。”
〸“趁为师还有些寿数,徒儿,早些独当一面,也算没枉费师父倾注心力,将这官做稳,一年两载之间,多半可调回皇都纳安,为师的能耐,想来也足够撑上一年半载。”
夜色当中,可闻铁甲过街,甲戈叮当。
“值么?”公子低眉,“眼下我足够取得这三品位阶,日后必定还可攀升,没准真可与荀家那位平起平坐,知晓师父心头有夙愿未解,又何苦急于一时。”
当日位虚境中,荀元拓曾亲眼瞧见那位神情相当桀骜的男子,同自家师父说说许久的话,况且当初于光岳峰上,亦是听过三言两语,虽说不解其中意味,但眼见这些日以来自家师父种种举动,心头总归有些惴惴难安。
周先生回头看了一眼自家这位得意弟子,神色竟然是出奇复杂,欲言又止数度,终究是不曾开口,吧嗒吧嗒嘴笑道,“今儿的白果,吃足数目了否?”
荀元拓亦是松开口气,摆摆手道,“师父吩咐自然不敢忘,还比往日多吃了两枚。”
“那便好,且去歇息就是。”周先生说罢,自行迈步出屋,缓缓走下楼去。
长街空旷清冷,腰背分明已然有些驼的先生,沿这条蟠龙大街缓缓迈步,先是看过一眼皇宫,又是回头看向不知绵延多少里的巨城。
身在鸿沟,左右皆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