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年吴霜四境时节,可是敢与五绝交手,这位南公山小徒,以卑职看来,仍是略有逊色。”朝荣安僵硬着一张面孔,仔仔细细将那封信件从头看到末尾,冷不丁出言。
权帝回头打量了两眼朝荣安,脸上稀薄笑意渐浓,不胜感慨,“看来令你时常出宫走走,确实有不少好处,若是换成平常,这话断然不会从你口中说出,倒是好事。南公山到底是南公山,非但山上人说话不中听,举动更是随心所欲。但在寡人看来,这等仙家山门,比起那些时常将名门正派挂在嘴上,行事有规有矩可寻的仙家,更像纯粹的修行中人,相处时节,也是更为自在些。”
“换言之,更容易与皇城中人打交道,兴许未必需要耗费太多心力财力,交心即可。”
“圣上贵为九五,南公山纵使可能日后有位五境坐镇,但说到底,也不过是处寻常山门,怎可与天子交心。”朝荣安面皮冷硬,似是并不认同,但依旧是恭敬行礼,不曾僭越。
老者今日身穿一身玄衣,瞧来素雅,不过袖口处却绣有条摇头摆尾的大龙,闻言回过头来站住,颇有些好笑道,“无情最是帝王家,可无人曾经言说过,天子不可有至交好友,更何况南公山中,眼见得走出一位四境,与一位即将迈入五境的大才,与修行者本就不多的颐章而言,本就是件难求之事,寡人与南公山交好,便是颐章与南公山交好,难道不是件值得人心头舒坦的善事?”
“天子理应有天子威仪,天上之人,岂可落于凡尘。”朝荣安依旧不曾改口,只是行礼愈深。
这次老者并未一笑了之,而是看向朝荣安,缓缓叹了口气。
“佛门有转生投生一说,寡人生来落在帝王家,理所应当接下这所谓九五之尊的称谓,可归根到底,尘归尘土归土,天下人不都还是一个样,待到垂死时节,散去念头,失却五感,人人不都是一样。”
“年轻时节总想建功立业,或是图宫闱当中鱼水欢快,直到前些年生过一场重疾,才想起琢磨琢磨这等事,才发觉归根到底,只不过是因生于帝王家,故而得来九五加身,与寻常百姓哪里有什么分别。非要强说区分,恐怕只是在一段年岁当中,决断一国走向,大言不惭说,可影响史册典籍,但自先人临世,其实不过上下千万载,不过世间沧海一粟,所谓名垂千古,亦不过是虚名而已。”
朝荣安却是头回听眼前这位权倾颐章的老者,讲出如此一番话来,皱皱眉头,霎时间不晓得应当如何作答。
“这些还不到你想的时候,年头方好,何需拿这等冗杂事困扰自个儿心神,”老者摆摆手,令朝荣安收去礼节,近乎只是瞬息之间,便由一位再寻常不过的垂垂老者,变为一手掌握整座颐章的老皇,“既然南公山最小那位弟子,替寡人将最难的两件事一并做了,又怎好视而不见,这一纸盟约还未过百载,似乎这几位邻居都忘却了我颐章当年威风,南漓上八家如何,于寡人境内,亦需将满身娇纵尽数收敛。”
“传寡人旨意,自即日起,颐章境外高门权贵,大员王侯之后,如有于颐章境内为非作歹,行事触及法度者,与庶民同罪,凡有袒护或因胆色怯者,不依照律法惩办,革去官阶,再夷三族。”
第二日上朝时节,专接文书上谏的官员宦臣,终是又得见飞雪似积攒如山的卷宗,只得长叹口气,将如同数座矮峰似的卷宗,尽数归置妥善;皇城殿内文武,更是上奏者极多,大抵皆是言说圣上不经商榷,自行下旨,多半会招惹来许多境外权贵记恨,端的不属上佳之举。
可始终稳坐龙椅的老者只是静静瞧着下方殿内,文武群臣分为两派唇枪舌剑,一言不发,直至临到退朝时节,才冷冷开口。
“瞧瞧朝廷当中,这群栋梁之才,哪个不是举家迁入皇城,又有哪个不是恨不得将自家府邸上头写上官居几品,料想那些行事嚣狂的他国高门贵胄,无论如何也不敢来皇城造次,才令尔等显得置身事外,堂而皇之指出寡人行事不周。不愿令寡人颁此旨意的诸位爱卿,不妨将自个儿家眷迁去边关处,看一看百姓数年来所吃的苦头,所受的荼毒,再来同寡人争辩个是非对错。”
“国有骨鲠之臣,自然是一桩好事,但你们这帮人不妨掂量掂量,自个儿若是身在那般情景之下,旁人却是充耳不闻,又要到何处说理?”
老者起身,虽是垂垂老矣,可一双怒目却是环绕四周,震怒开口。
“当年为护颐章边疆无忧,战死壮丁男儿不下数十万,巍巍青山处处埋骨,尔等如今举动,竟是从未觉羞愧不成!”
余音绕梁,呼啸穿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