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西风,总是要令许多人难以安睡。
柴九卿今儿个便觉得颇有几分昏沉,故而前去郡守府的时辰,比起平日要颇晚些,同门外两位值守军卒闲聊几句,送与两枚自家发妻亲手制的茶点,才睡眼惺忪迈步入府。每逢天阴西风怒,或是雨水连天幕,头风最是难消难止,任凭家中贤妻揉摁头颈大穴,仍旧不见起色,那盈白玉珠虽好,但依旧无法尽去症根。
柴九卿亦是无可奈何,只得孤身入得郡守府正堂,平心静气坐过好一阵,总觉头风痛意扯动耳根,连带着脖颈面皮都有些不舒坦,手抚眉心,困倦疲累,一时随钝痛涌上灵台,烦闷得很,勉强站起身来,将熏香点罢,缓缓坐回案后。
此病症由来已久,起初不过是少年时节,隆冬时节撑舟游湖,醉后落水遗留下的病灶,照理说本不应绵延如此久,可病灶的确是一日日重下来,时至如今,已然有近二十载光阴,随头风痛楚缓缓而过,尚无痊愈意思。
郡守捻眉心而坐,忽闻刀剑声。
下一瞬,熏香微晃。
堂下多出一人,头戴斗笠,瞧不清面皮,但腰间剑虽还鞘,震响仍旧未绝。
“郡守大人,着实懂得如何消受秋月,这一炉香燃起,闲雅非常,更何况这堂中碳火也盛,在下特来取暖,失礼了。”那男子言语温醇,并无丁点杀气,话语声冷冷清清,洒落正堂。
上座柴九卿略一蹙眉,转而亦是淡然,收起眼前书卷,直视堂下人斗笠,缓声笑道,“既然前来取暖,秋露正浓,何不摘去斗笠置于火畔,权且晾之。”
府外突然落下雨来。
初窥与寻常雨水一般无二,可这雨水落地,却是不曾渗入土中,而是凝成片奇小镜面,近乎是刹那便接连有万千镜面相接连,敲打丛草叶片,或是屋头青瓦,亦是接连凝冰,犹如秋霜。
“说得也是。”堂下男子掀起斗笠,搁置到一旁,白发苍苍如瀑垂落,神态悠然。
柴九卿长舒口气,颇有些责怪之意,摇头笑起。
“叶门主许久未见,初到郡守府,便是携下马威风,唬吓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着实不地道。”旋即便要抬手令下人奉茶,却是被堂下稳坐的叶翟抬手止住,一时不解。
“手不可缚鸡,然念头稍动,恐怕足可令这凤游郡上下江湖乱作一团,郡守爷手段,草民已是领教过,故而特地前来叨扰一番,”叶翟言语向来不紧不慢,拿捏有度,倒不似是什么帮门门主,反倒与老儒生无二,摘下腰间长剑,横于膝上,“你我当初有约,郡守替在下找寻那位女子踪迹,在下便为郡守大员分忧,立身风口浪尖,作势要同马帮分庭抗礼。”
“树倒猢狲散,巨木倾颓前,需再立巨木,引得一众猢狲心生二意,待到老树崩时,再着手将白葫门这枚老树缓缓削去外皮,使之不能增长,而缓缓散去。兵不血刃而令凤游郡江湖中人再不能起,的确是奇好的招数。”
柴九卿收起笑意,抬眉稳坐。
莫说是凤游郡江湖人,即便不少喜好探听消息的百姓,也是知晓白葫门这位门主,向来无意同他人争个高低,再者比起马帮总舵那等驻守森严,断不允旁人走动的地界,白毫山可说是奇宽松,竟是通行无阻,这般地界,何来争雄意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