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中碧空游已然回返,柳倾简略回信当中,不过寥寥几行,说是内火难熄,多非只因虚丹有恙,而是心思不净,且先静心便是,多外出走上些路途,也可宽慰;至于虚丹异变,前几日于上齐境内遇上位通晓炼丹养体的前辈,待到过阵返山时节,自会同那前辈请教一番,切勿忧急。
可既然已然书罢,云仲仍不曾停笔,回房取来墨砚,添饱笔锋,方欲落笔,却又停笔。
睡梦之中,中秋已过。
似乎已然是许久不曾与自家老爹通信,但分明已然笔墨齐备,却是迟迟不晓得应当如何落笔,故而心事渐忧,笔墨无处可安,墨点及地,仍不知如何开篇。
直到良久过后,少年才重新将笔提起,字字而落,可到头来仍旧只是寥寥几行,便觉胸中干涩,再难书半字,将书信系于碧空游足边,将泥封摁捏严实,苦笑叹息道,“方还几日,如今又要劳烦,本来便是有灵至宝,也不晓得如此用,究竟算不算暴殄天物,但既然有心意要表,唯有书信可寄心思一二,还请再走一趟。”
碧空游并未有异动,只清脆啼鸣一声,绕院落展翅盘桓两周,刹那远遁。
眼见得天色渐昏,秋日白昼,总不及夏时那般冗长,云仲便自行前去柴房处,将清粥温罢,将温瑜轻声叫起,用些饭食再行歇息,却不曾想女子郁气极重,方才醒时,险些揪住云仲发髻狠命扯去,直至神智略微清明,才是自惊不已,连连赔罪,“小师叔脚步实在过于轻,竟是不曾听闻丁点,梦中迷蒙,突觉有人唤我,猛然惊残,才有此举,还望师叔莫要怪罪。”
可少女瞧见云仲发髻杂乱模样,虽口上致歉,却是颇有些耐不住面皮笑意,紧抿双唇,望来便是极辛苦。
“想乐便乐出声就是,”云仲亦是不禁笑起,面带揶揄看向温瑜,“山上时节,还觉姑娘本就是那般端庄性子,如今却觉天差地别,数度拔刀,惊得那位刘郎中险些肝胆俱裂,这可不符山门当中的规矩。”
不过少年旋即话锋一转,面皮笑意也显得深了几分,“若是大师兄在此,八成便会如此言语,但毕竟我乃是小辈,难有大师兄那般眼界心胸,故而前些日苦苦熬神,还要多谢温姑娘,至于刘郎中虽说为人略有惰怠,但总也尽心尽力,我已同他致歉,说是自家师侄脾气捉摸不定,再者也是生怕我这小师叔当真死在山门外头,故而出此下策,凭刀剑威逼。”
一觉睡得颇为饱足安生,再者眼前人分明伤愈,温瑜便没来由心思一阵通畅,点头应道,“刘郎中确是尽心,十几日来亦是苦熬,每日捏脉不下十趟,确是愧疚,待到回时,还是要好生赔个不是。不过师叔分明脉象微弱,更是余毒难清,怎能于两日之间便起死回生?”
听闻此话,云仲摇头道,“说来也怪,昏沉之中,曾见雄城,浑浑噩噩去到一家茶馆,见过咱家师父与我少时先生,隐约之间瞥见枚铜钱,似乎便是你我出山时节,大师兄所赠之物,念及当初由上齐故园来时,更曾听师父念叨过,说周先生抠门得紧,同自家夫人讨要数回,也唯有三枚铜钱权当盘缠,今番想来,恐怕便非是寻常物件,替人挡灾。”
温瑜听得此话,亦顾不得起身,连忙由打怀中摸出那枚铜钱,却发觉铜钱不知何时,已然从中齐齐断为两半,似是叫吹毛立断的刀剑所劈,光滑如镜,不由得喜上眉梢,“难怪可由打鬼门关走得生路,原是大师兄临行前所赠的铜钱抵灾,才方能救下师叔性命。”
而温瑜再看少年时,却发觉后者不知何时已然扭过头去,耳尖亦是通红,支支吾吾难以搭话。
原是温瑜安眠时节,所着衣物本就薄极,如今初醒衣衫散乱,且经方才由怀中摸出铜钱,素白一晃,登时便令少年面皮赤红,转过头去不敢再瞧。
“若是无事,先行饮粥,”云仲慌乱,仍是轻咳两声起身,“这屋舍内里比不得庭院气息鲜活,况且适才落雨,呼来最是叫人神清气爽,师叔出外转转,切莫忘却吃粥,休要待到晾凉。”言语老气横秋,可还未撑上两三息,便是倒背双手夺路而走,脚步极麻利。
温瑜不曾起身,嗅见近处米粥清香馥郁,再回念方才少年一板一眼的言语,面皮亦是如秋来枫叶,经三两场寒雨,油然转红。
云仲携剑,直出医馆百步才堪堪止住身形,深吸口秋风,犹未觉冷寂凄寒,索性扶额蹲坐于田垄之侧,许久才缓过神来。
腰间剑鸣颤不止,虽是剑气未动,而剑已动,迟迟难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