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究竟如何处置,明日且令公子随我出一趟,自会有说法,”柳倾淡然,瞥过眼楚泾川,缓缓叹气,“早先便说过,在下并非一郡官员,甚至远居尘世之外久矣,楚公子罪状,只凭我一人,断不可定,究竟如何处置,城中官员忌惮楚家威势,恐怕并无这般胆量依律法办事,还要凭郡守大员亲断,才最是合适不过。”
“你山中仙门插手此事,有甚好处可寻?”楚泾川怒目,不顾体内余毒仍旧逞凶,勉力抬起头来,冲那位衣衫飘然的书生看去。
柳倾头也不回,只顾眺望脚下如流火滚球的长街,“楚大人此话好生没道理,对自身没好处的事,难道就不做了?”
“山上仙家,双掌向来不曾脏过?要晓得楚家名声,虽大都只在西郡当中相传,并未能列在整座颐章头几名世家大族,但止在西郡一处,可谓举足轻重,一位心性手段皆在上乘的家主,对于西郡上下而言,平心而论,如何都要重于几位寻常百姓。”一身白衣的中年男子,此刻话语萧索许多,犹豫片刻,再开口道,“仙师如是有意饶恕犬子,在下自会凭手头这点微末权势,将亏欠城外薛家的血债,如数还上,还望仙家此番,略微留手。”
半晌过后,书生扭扭脖颈,并未搭理难得弯腰的楚泾川。
于是听风台一时,只余猎猎风声。
“楚家主这话的意思,是楚公子的命,要比寻常百姓的命更金贵些?在下以为,高门大员,世家贵胄的人命,想来也不比寻常织席贩履,渔樵挑担的百姓金贵,定下规矩法度,那便是规矩法度,人人不可逾半步。”
“不论天下人是不是如此做的,既然应该是这番模样,就该是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再回首时,书生和善面色已然归为平静,淡然看向已是站立不稳的楚泾川,“以势以权以情,楚家主都试过,可权势再大,难大过法度,兴许在其他地界,并非是如此理所应当,但既然是南公山中人得知,就断然无视而不见的道理。”
柳倾伸出一指,解去困缚楚幼麟周身的气索,微微一笑,“至于先前家主所问的山上仙家双掌脏不脏,仙人亦是人,只不过因天资或是福源,恰巧踏入修行而已,从来不乏双手染血的仙人,更不乏步入邪道,杀生汲血修行的仙家,却是在世人眼前披上层仙家皮囊,装作仙风道骨,背地里做天怒人怨的勾当。”
“南公山中几位师弟,或许日后亦会沾染些许血光,或许是在修行道上与人争与天争,或许是天下再动狼烟,并无义战,且为国谋,染上一身腥臭血水。但只要在山上一日,南公山只会教他们恪守法度,人无高低。”
“好一个人无高低。”今夜听风台,二度有人影浮现,比起柳倾方才踏入场中,更无烟火气,自打身形凝实过后,便自行坐到原本柳倾那张石椅处,皱皱通红鼻头,撩开眼前足有两三尺鹤发,“南公山吴霜不教剑,反而开始办学堂书斋了?成天将这些堂皇话挂在嘴上,是要教出几个古来圣贤,还是要教几个好嚼舌根的野秀才?”
“论辈分,得叫您老一声前辈,又是家师故交,不如就叫老前辈。”柳倾规规矩矩行过一礼,颇有些好奇。
这位一身破烂行头,譬如市井乞丐的修道高手,吴霜曾提起过数次,不过每每提及,大都是可惜当初未曾多讨来些酿酒方子,再想讨要,却是难寻踪迹,凭这老癫子的隐匿手段,怕是以山涛戎的缥缈境界,都要费良久功夫,但唯独不曾说过,这位修行极深的老者,对敌手段如何。
“后生酒量如何?如若不嫌弃老头子行头,对饮两杯,也不枉费如此高台,如此清风。”老叟却是不接这声老前辈,摆手笑笑,旋即从怀中取出六七枚玉简,整齐码放到斑驳石桌上,老神在在道,“江湖上前辈让酒,后辈若是不接,那便是砸前者的脸面,更何况眼下还有两位外人,所以后生,喝两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