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过去,日子更不扛过,莫说有意虚度,即便掐起指来,将十二时辰掰开来,也抵不住头上金乌一日日变毒辣起来。北境大元紫昊与上齐三国,尚且不算酷热,但南漓此时,已然是酷热难当,家家百姓换起短衫,仍是不觉凉快,更有许多人挽起袖口,若是周遭无人,干脆便敞开胸襟;穿堂风盛的地界,乘凉之人更多,田垄之上,除却顶辛勤的汉子以外,并无太多人影。
南漓水土极好,但沼泽湖泊极多,且丘陵比起颐章都不在少数,故而成片耕田算不得多,再者山中物产尚可依仗,因此南漓每逢旱涝灾时,往往受灾极重,纵使有上下八家出手援助百姓,往往亦只是收效甚微。
民风如此,总以为山川湖泊中的野菜肥鱼时时可取,何苦耗费无数心力打理那残破不堪,东一段西一块的散落农田。
不过亦有例外之处。
南漓以西,有处地界唤作九安,虽说在整片南漓中名声不显,不过若是上下八家中人留意,定会由打记留灾荒的文书察觉一点:哪怕是接连一年两载大旱,九安此地百姓,流离失所逃难者亦是极少,且不出一季便可缓和过来,并不需官府调拨过多粮米;反而于大灾过后半载,总能上交许多粮米,供官府配发与其他地界。
天方热将起来,九安便来了位裹束黑衣的年轻人,无人知晓来历。但不少百姓都是狐疑,这般炙热天景,哪里有偏偏着一身黑衣的,通风散凉且不说,黑衣极易吸纳日头热气,倘若发痧中暑,无人瞧见,恐怕就要死在荒郊野地里。
对于怪异眼色,黑衣年轻人却是视而不见,挑选一处瞧着便不算讲究的酒家,搁好包裹落座。
南漓酒家盛行,如同上齐齐陵两地茶摊极繁多一般,处处都不难瞧见。只悬挂一枚酒幌,五六枚长凳,桌案四五张,酒水两缸,便可将酒家开罢,当然若是能添些小菜更好。
黑衣年轻人坐下不多时,便听闻旁桌有几位汉子谈笑声起,等小二招呼旁人的空隙,侧耳静听。
“近来这天景当真是极好,百日里天阳高悬,夜里也不算冷,前两日刚好下过一回雨水,不多不少,刚好能将稻米从头到尾滋润一番,眼下距搭镰仅剩月余功夫,看来今年这收成差不来。”桌中黄须汉子朗声笑道,一口吞下碗中黄酒。
身旁一位眉眼和善的老人瞧见汉子这般模样,也是乐呵不已,端起碗来,轻轻抿了口黄酒,“罢了罢了,老朽今日也喝上两口,权当解解暑气。”
三人中最年轻的汉子,火气旺盛,早就将衣襟敞开怀,瞧见老者饮酒,撂下酒碗,连忙欲要阻拦,却被那黄须大汉瞪了一眼,没好气道,“老爷子今儿个破天荒想喝口黄酒,你小子偏偏没那眼力,扫兴得很,眼下收成已然稳住,偶尔喝上几口,想来也没大碍。”
年轻汉子不忿,开口争辩道,“老岳你是年富力强,可咱袁老爷子年事已高,哪能学你这般豪饮,瞧瞧着海碗,纵使没倒平,少说也得有三五两酒水,老爷子哪能尽数喝喽?”
左一言右一语,引的当中老人接连抹额,神情复杂道,“少说两句,岳小子都已是这般岁数了,儿郎都已是能迈入学堂的年纪,非要同李小子争甚,黄酒虽多,不饮完就罢了。”
袁老爷子也是无奈,这两位都是术业中的好手,平日里便是各有不服,今儿个却为一碗黄酒争将起来,实在是叫人无从管辖,只得拿起碗来,又轻轻喝了一口。
黑衣年轻人若有所悟,随即招呼小二,也是要来一碗黄酒,一口便吞进半碗去,却险些叫浓烈酒曲滋味顶上脑门,咳嗽良久才缓过来,搁下酒碗,仍是心有余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