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也算是江湖?”女子看向老妪。
“何处不江湖?”老妪含笑,分明面皮上头纹路交错,皱纹堆累,可笑意起时,仍叫女子觉得,眼前老妇年轻时候,想来必是风华绝代。
“起初江湖,意为五湖四海来人,聚散而约,或饮酒作乐,或斗招习武,好不自在;再往后,江湖便不再局限于词面本意,商贾街巷,朝堂勾斗,乃至于一村一镇,皆可称之谓江湖。有人便是江湖,这话虽说是老生常谈,不过放在如今也对。”
“江龙不压田蛇,纵使你本事比旁人大,可毕竟双拳难敌四手,再或者说你有双拳敌过四手的本领,六手又如何?百手又如何?行行有行行的规矩,比方说方才集市之上,买卖不成还则罢了,可你当街点出人家的桠鹿皮为假,这便是毁了游商一行的江湖规矩,万一叫旁人听去传扬开来,生意又该如何做,惹出什么是非乃至武斗之事,皆是寻常。”
女子揉揉狸奴两耳,语气却是四平八稳,一字一顿,“可那商家的确是欺瞒来客,难道就该不管不顾?”
老妪一愣。
随后苦笑不已。
这话,年轻时候似乎听过很多回,不过自从她只身离了江湖,独自在这平溪驿落户后,便再也未曾听过。
“有些事啊,明知是错,但你也不可说,不可碰,宁可将这话憋在腹中烂穿肚肠,也莫要开口,话如举瓢泼水,倘若说出去,便再收将不回,只怕有一日人头落地,都不晓得是得罪了何人。”
“仗义执言一词,在江湖之中,向来不是什么好举动。”
“姑娘啊,且牢记之:孤身一人时候,说便说了,做便做了,绕是身死江湖当中,也赚得个快活二字,可若是父母尚在,家中妻儿苦候,做事出言,就千万小心些。快活自在百无顾及虽好,但总要替旁人想想。”
老妪语气怆然,可神色却是木然至极,抬手指指眼前小院,“这座二层楼与小别院,本来应当是二人安居,颐养天年的地界,可只因仗义执言四字,徒留老身一人空守在此。”
“那时节,轮流抱抱狸奴,清粥小菜,泰然而归,多好。”
大恨之时,面皮尚无余力。
失人之日,唯念斯人若在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