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梓阳再度醒时,外头已然是曦光迟迟,刚想拍打拍打身上浮土兔毛,一双老茧横陈的手掌却是停在半空之中,迟迟不落。眼前素装屋舍,桌案四宝,一概齐备,甚至尚有两枚成色如老姜沁糖的手把胡桃,搁于桌案上头,再闻闻周遭,唯有檀香长留。
这才堪堪回过神来,自个儿早已脱开那老树坑兔毛飞旋的地界,摇摇身量,踏入南公仙家门楣之中,再也无需终日埋身腌臜之所,同那李三挤伴入眠。
可大概是长久未曾尝这软榻的滋味,昨夜一遭,赵梓阳并未睡得踏实,反倒是梦中光怪陆离,恰似人在床榻,神落他处,一夜之间诡梦繁杂。
一旁屋舍漆门一动,眼目尚未睁得大开的云仲,也是扭转双肩迈步出门,许是日头过于明朗,不由得将双目眯起,烦闷嘟囔道,“这眼看着临近年关,天景怎还如此亮堂,即便比上齐地角偏难,也不该如此才是。”
昨儿未曾睡踏实的,看来也并非只他赵梓阳一人。
“师弟起的忒早,”赵梓阳哪里有句正经言语,抱住双膀便朝云仲鸡贼笑道,“指望咱俩成什么剑仙之流的大才,估摸师父也有些看走了眼,让咱两个疲懒货色拜到师门当中,平白添堵。”
云仲见是赵梓阳,登时撇撇嘴,“睡久了车马,霎时间换作软榻,谁能承得住,昨儿个近乎是一宿未睡盘腿行气,临天明时节才昏昏沉沉迷糊一阵,如今能踏出门来,已然是不赖了。”
剑气忽生,紧接着便是吴霜训斥声缓缓而下。
“不赖?走过小半江湖,你小子倒是更疲懒了些,嘴上说睡不惯软塌,口舌倒是利落得很,明儿个五更就起,若是不起,为师令你大师兄拈起座佛陀钟阵,三更天便叫你睡不得。”
两位疲懒货赶忙行礼,生怕自家师父当真三更时节便将二人扽起,往后若是连个囫囵觉都睡不成,甭说修行,怕是不出一旬就得去了半条性命,故而大气不敢喘一口,低头听训。
吴霜缓缓踏地,收剑归鞘,倒也没真为难这两位小徒,上下扫扫二人,衣裳还算穿得平整,只不过赵梓阳身上那件白袍,似乎略小一些,后者本就多年攀山斗武,身板体魄结实,穿上这身白衣,反倒显得有些紧仄,摇头道,“倒是近来俗务过多,忘却了这事,昨夜瞧见老三身上这身衣裳还算干净整洁,便未曾叫你家大师兄预备身衣裳,过会带你去后山,挑上一身就是。”
未曾等赵梓阳道谢,将其满腹奉承言语憋在肚里,吴霜却转而朝云仲开口,言语极肃,“老四,我所授剑术,你大概已得其中多半神韵意气与章法变数,所缺之物,仅剩下术法与内气二者而已;术法好说,咱修剑之人不讲究什么术法,来日再补上就是,至于内气,过两日让你二师兄算算时辰,开炉炼丹,亦可迎刃而解,近来自行到空场中练剑即可,无需再悟其他剑招剑式。”
“老三笑个甚?且随我来,”吴霜无需侧目,便可晓得那赵梓阳正朝云仲卖弄,想必也是仗着自个儿天资甚好,杵在云仲身侧扮丑。
关乎这等事,吴霜也是暗自想过,云仲虽说在熟人眼前口舌伶俐,俏皮话极多,不过向来不去揭人短处,但赵梓阳混迹乡野帮派年头居多,虽说本性理应尚善,可这一身诸多的毛病,如何去剥丝抽茧不伤善处只去糟粕,这就得看吴霜的本事如何了。
步步上山道。
若说穿药田走长阶抵亭台,可触天光,那此刻吴霜领着赵梓阳所行的这条崎岖山路,才当真是云开擎足,隔天之差二指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