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哉,老大向来守时,虽说此番并未同他交代回山期限,可按理说也应当赶到了。”南宫山上,多日未曾下山的吴霜朝山下望去,但见千仞峰峦当中的如天人织锦似的云海,被犹如刀罡似的秋风搅得松散开来,再也不复往日烟云缭绕的神仙气派,霎时间有些悲从中来。
仔细想来,这山上若是没了二徒弟,似乎倒是件好事,灶台当中少了好些个稀奇古怪的膳食,修行时候也可静得下心来,当真是不赖;若是那还未曾正式入门的小徒弟不来,耳边便能省却无数念叨,吴霜也觉得颇为舒坦,可唯独自个那位开山大弟子不在,他吴霜心烦得很。
这等天气,柳倾往往若是见师父在山崖处观云,想必会从屋中取来件厚实衣裳,给吴霜披上,随后捻个阵法,将山间纷乱层云聚拢而来。再取来盆炭火搁在吴霜足旁,煨上一碟兔首,烫壶酒水,静静等候自家师父观云。
可如今柳倾不在山中,老二又是不晓得眼力见的夯货,此刻又不晓得在灶台旁钻研什么毒物;甭说兔头烧酒,哪怕是连件厚实棉袍,也得吴霜自个去正堂中取。柳倾下山前与下山之后,情形可谓是天差地别。
“你倒是借机同你师弟周游颐章,怎得反倒忘了为师,如今就算是观云都无法阵可用,瞧着这些个稀碎云霞,当真是给自个儿添堵。”崖边吴霜愤愤自语道,将腰间青霜抛起,长叹了口气。
于是多日不复出鞘的青霜,仿佛在宅院中压囚过久的孩童一般,于云海上方骤然窜起,盘旋往复,青光银痕竟然险些将下头的云海,扯出些许雾丝。
呼啸声更甚于凉秋硕硕北风。
吴霜也瞧着漫天撒欢的青霜笑了,脸色缓缓转晴。不能不提,能在山崖当中捡回一条性命,还多亏了当日黑袍毒尊出手,虽不晓得自个这位老敌手究竟是何等疯疾发作,但不得不说,如若是那位持戟之人无人拦挡,他可当真有性命之危。
倾城蝉之毒叫各路修行人士奉为奇绝,其恶名昭彰已逾十余载之久,岂能是别有用心者杜撰的,而是的确有其霸道之处。幸亏当日吴霜神智萎靡之际,那南漓毒尊将一枚澄黄丹药塞到他口中,只怕就算当时侥幸未死,过后也得变为半个废人。
那将校打扮的持戟人,走的本就是将体魄骨肉极尽的路径,即便以吴霜全盛时的能耐手段,大抵也需耗费些功夫,何况那时毒性贯透全身,内气近乎耗得油尽灯枯,哪里又是那人一合之敌。
即便末了柳倾携护山大阵出战,但若是无黑袍毒尊相助,恐怕也是不能言胜,不过幸好后者手段高强,以破开第二道天关的境界,强行将那男子打出百丈,双双不见踪迹。
南公山云端一战,当真叫吴霜在鬼门关转了三圈。
而经此一战,吴霜浑身经脉险些半废,温养多日,这才勉强能驱使多年以来携于身侧的青霜,至于主杀伐的吴勾,催动之际仍是力有不逮。
想到此处,吴霜笑笑,心意一动,青霜便如鸟雀归笼般直冲正堂方向,飞窜之时,甚至比之前还要快数筹。
既然遭了大戟贯体,蝉毒加身的苦头,吴霜这等斤斤计较的小气人,又怎能不讨来点好处。同黑袍毒尊缠斗之际,对方压根也没半点掩饰极境的神意气度,挥斥之间,倒好似刻意引领吴霜破开关口一般,意气扶摇直上,尽数而出,倒的确让吴霜有了些明悟之意。
距离那层窗纸破损之时,又近了两分,仿佛再近一丝,便可瞧见楼宇外头的三千大界。
曾有古时大能道,这修行就好比每日清晨,从大梦当中悠悠醒转一般,这初踏行气,破进敛元境界,就像是清晨睁开两眼,身子却是依旧疲懒,并不愿起;再入虚念时候,这人就强忍困倦坐起,而后随境界抬升,一步步走到窗棂前头,朝外头大千世界瞥去。
道乃无涯,可真要是破开这层窗纸,那万般奥妙,皆可融汇于心。
修行修行,修而得行路,遥可见蓬莱。
故而吴霜此刻,虽瞧不着顶美顶美的云海,身侧更无酒水可饮,心境却也是不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