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日头初升时,韩席便被几日未见的老三斤从睡梦中叫醒,于是只得揉着对奇肿无比的睡眼,哈欠连天,前去城中各处告知商队众人启程事宜。
商队一行在漠城之中,已是留宿数日,要是再停滞不前,恐怕当真要错过颐章边境处的九月秋集,如此一来,一行车马当中的货品,起码得跌下三成价。
刨除众人一路开支,再扣下俸禄饷钱,逐个铜子相叠,这笔开销便不在少数。况且还要算上关隘守军吞下的油水,连同路上打尖住店的银两,真要跌价三成,恐怕这一路只能勉强算白跑一趟,且众人到手的银两俸禄,免不了还要缩减几成。
眼瞅着城外风沙已然随着这阵急雨消散,当家的与老三斤一合计,估摸几日以来,众人大抵歇息得舒爽,再者当家的腹部伤处已是恢复如常,与其在城中耗日,不如索性出城试探一二,如若风沙未曾停妥,再转头折返不迟。
二人一拍即合,于是老三斤一大早便前去班头韩席府上,这才有往后种种。
在城中住得安逸的众人,一听晌午启程,更是有百般不情愿,纷纷找寻由头,说自个儿一朝半日无法动身。有人说是脾胃突生恶疾,这几日以来连步子亦不敢挪,生怕污了裤脚;更有人讲说自个儿的马匹,整日随城中马群撒欢,耍出了几分野性,非人力可驯,压根无法上路。
韩席昨儿个亦是喝得云里雾里,这一宿并未安眠,外加一大早便叫老三斤蒲扇大手拍门叫醒,胸中的火气甚大,勉强压住破口大骂的念头,将老三斤的原话一并讲出。
众人听罢,均在心中好生掂量了一番,若是再享两三日清福,似乎的确不赖,可再寻思寻思包裹之中剩余不多的银钱,心口登时便凉了半截,只好将涌至嘴边的埋怨囫囵咽下,前去收纳包裹打点行装。
虽说一两日清净难得,可家中双亲,稚嫩孩童的担子,还得要爷们儿来背。相比随性游江湖,这帮大都成家的汉子,宁愿多挣些粮米钱。
快意江湖固然引人心生神往,可快意逍遥始终难以拿来果腹度日。
而最令韩席气结的,便是那位想要同韩席研习箭术的精瘦后生。
这后生幼时便失却双亲,更未曾娶亲成家,因而对银钱铜子颇不在意,不论怀中所剩银钱多少,皆是用来喝几顿花酒,吃上几回酒楼,使用得一干二净后再随商队出趟远门,回转往复。旁人恨不得将那一枚铜钱掰做两半,也好多购置着物件,添补家用,而这位却浑然不在意,过一日算一日。
眼下这后生瞧韩席说得确凿,索性猛然朝地上一躺,四足乱蹬一气,装作疯疾突发不得起身,寻思着使这手段再将行程推迟个一天两日,于是颇为卖力,装得很叫一个惟妙惟肖。
正心头得意之际,却被韩席朝腰眼上摁了一指,不知怎的便浑身酥麻,再也挣动不得,疯疾一事也是不攻自破,这才蔫头耷脑回府打点行囊。
云仲与唐不枫离韩席住处最近,自然是被韩席头最早拽起,出于二人睡姿不整,发髻皆是如山间野兔草窝一般,狼狈得紧。
二人刚出府门,便撞到一处,彼此定睛观瞧,皆是大笑不止。
“云仲啊,瞧你这鬓发散乱的模样,莫不是昨儿个夜里钻了哪位小娘子的青纱帐,叫人给生生赶出门去?”唐不枫自打结识了云仲,口舌之利日趋增长,显然与之前境界不可同日而语。
云仲哪肯吃亏,面皮之上无端升起一阵邪笑,阴恻恻道,“唐兄也不赖,许多日未见,怕不是叫旁人拐带了去,好生眷顾了一番细皮嫩肉,这才步子虚浮形貌不整。”
这番话引得唐不枫后脊突生一阵恶寒,激灵骂道,“你小子是当真够狠,同你拌嘴,还不如同人痛痛快快打上一架,大清早梗生憋屈,气人得很。”
两人寒暄几句,又各自回房梳洗片刻,这才一道前去不远处一家铺面,要上一碗清水米粥,一来涮涮这几天以来腹中的油水,二来也好解解困意。
“暂且不谈其他,光说这几日以来,在城中住得是当真舒坦,甭管是茶楼酒馆,还是街边听书下棋的茶摊,闲逛之中,心境都似是平和了几分,却没成想今儿个就得登程上路。”唐不枫将面前那碗热气萦纡的米粥喝空,终是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自顾说道,“若是闲暇时候,我倒还真想在漠城当中多转悠几圈,毕竟搁在外头,可没那么多民风淳朴,且尚并无门第之见的好地界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