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北烟泽外观之,城头火把,如粒如豆,但偏是这等如豆火苗,终日摇晃不停,却是镇守整座人间许多年头,且摇晃得愈发稳固。
城头其上,近乎是这几位关外高手最是常去的地界。
后来的柳倾同江半郎,皆是不曾想通当中的玄妙所在,青平君惜字如金,死活不愿同人言,而云亦凉实在是被江半郎追问到不厌其烦,到头才是道出原委来。
当年青平君腰肩比现如今挺直许多的时辰,同云亦凉几人,就时常要坐到这城头处饮酒,军中少有能令人开怀畅饮时辰,因此这馋酒一事,实在是难解。连云亦凉这等算不得贪杯的主顾,受终日天寒地冻所困,都时常是要忍下汹涌腾起的酒虫,挨到实在无可奈何的时节,就要同青平君连同几位好友,一并踏上城头吹嘘半晌,或是过过拳脚招法,多年来皆是如此。
曾有人谈笑之间,指向北烟泽岸边,言说你我几人往后,多半是要死在这座关外,不知何年何月,不知尚能有几载的好时辰可过,但已然是在几位高手眼前身死妖潮其中,没准往后用不了许多年,在城头打拳胡吹的这几位,都未必能熬出生天。
往后幸存之人矗立城头,凝望故旧身死者。
云亦凉时常说,每逢瞧见这座北烟泽关外,都觉得除却观瞧如潮妖物外,尚能瞧清那些位当年的老相识,北烟泽关外的袍泽,不停地在攀交情,但又不停地送走些新人旧人,才踏入北烟泽不足几日的新人遭妖物开膛破肚救无可救,身在边关外的精明油滑老卒,最是知晓保命,可依然时常替人挡下妖物爪牙鳞刺,有时用兵刃,有时则是用肉身。
虽事隔经年,但与青平君两人,却总能是依稀恍然间望见身在堤岸处的故人踪影,且这些踪影只会愈发增多,从来不曾溃散。活着的人,总是要往前看,近乎无数人都乐意用这等言语规劝旁人,但当真到青平君两人的地步,着实瞧不见什么一线胜算,此消彼长,单单是能够凭一身孤寒,消瘦双肩,艰难撑起这座北烟泽,好事也担得起,祸事更是习以为常。哪里还敢妄图念想日后得胜而还。
<b/> 饮酒时节,青平君前阵子难得多添过几杯,话多时节,曾经戏言道,说是自个儿夜里从来就是提心吊胆,向来不敢合眼歇息,只得是将两眼圆睁,旁人瞧见都觉得相当骇人,奈何从来不曾知晓这等病症的由来,不单是成天提心吊胆妖物作祟,而是每逢合眼,灵台里无甚念头的时节,总能瞧见无数故友走马灯似来回转悠个不停,有老有少,有高矮,有肥瘦。
柳倾推开桌案之间堆叠起的繁杂卷宗,单手按住眉心,总觉得酒虫好似也是起伏不定,总有隐隐作祟的势头,不得已将厚实衣衫披起,慢吞吞走出门去
,叫上相距不远的朱瑛,同登城头,打算分了剩余的半壶烧刀酒。
征杀之人最喜此酒,唯有酩酊一场,方才能将整个人如同刀剑一般,经烈酒重新洗刷得干净,才好强撑念头,对上沙场之间血肉成泥,而这座北烟泽中人却是比起行伍军阵中人,更是瞧不见天明,关外沉沉夜色,恰似亘古长存。
不过朱瑛今日却难得挂起欢喜相来。
在北烟泽关外,朱瑛自有家室,算计着时日,如何都快要到喜添子嗣的时辰,所以这等欣喜,连朱瑛那张常年阴沉的面皮,都是有些压制不得,难得夺过书生手中的半壶酒,舒坦自在饮入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