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仲一行人不曾有多少山上人架子,鹿垂也是乐呵能从老爷子眼皮底下窜出,过半日清闲时日,倒是同几人皆是交好。
连平日里很是面皮木讷的琵琶客,都不曾对鹿垂有甚厌烦的神情,倒实在是难得。
「总不能只见狸猫吃鱼,不见狸猫挨打。」琵琶客早知晓云仲已是醉得天昏地暗,无奈摇头替其接茬,慢慢将桌案上头的琵琶抱到怀中,「山上人倒是要好些,江湖人讨个营生,可是动辄就要丢性命的一件事,当真说不上谁人比谁人舒坦轻快。」
「有些话无需你鹿家同这几人说,这几人都是心知肚明,我初来城中,都是听闻到些许风声,恰巧前头几日闲来无事,趁秋雨舒爽的时节略微探查一番,就能略微知晓个大概来,但牵连甚大,有些事还是糊涂最好,」琵琶客话说得稀松寻常,可神情倒是添过一丝狡黠玩味,倒是相当难得一见,「我有良方医人痼疾,但没准鹿家那位老家主,都未必有那般能壮士断腕的心性手段,何况此事做与不做,实在是不好决断,当真是要将一事摆到台面上去,岂止千斤。」
一旁云仲已然喝得面红耳赤,不过尚且能听清琵琶客所讲,撇撇嘴哼哼过两声,说了句聒噪,好好个人如何也学会打哑谜兜圈子,随后继续趴到桌案上,半张脸压得涨红带印,继续迷糊睡去,而琵琶客仅是微微一笑,就是起身要同鹿垂外出,将自个儿所查之事交与鹿家。
直到琵琶客踏出门去,云仲趴的那张桌案才是轰然炸碎,两坛空坛结结实实砸到云仲后脑处,险些将其生生埋到地里。
琵琶客从来不见得是什么不记仇的脾气,倘若是无关紧要事,就相当不记挂心上,而倘若是相当在意之事,前后脚报仇,不留隔夜事。这等手段瞧得原本相当疲惫的鹿垂都是有些胆战心惊,倒抽两口凉气回头,见云仲昏昏沉沉从酒坛碎片里拔出脑袋来,才是略微出了口气,携一众鹿家人出门,同那位分明目盲,行路却相当稳当熟悉的琵琶客离去。
这一日,鹿家正堂其中多出数十枚木箱,当中整整齐齐码放有数刀宣纸,而宣纸当中密密匝匝,皆是蝇头小字,近乎是仔仔细细将这几日来鹿垂所追的遗漏账目,尽数添到上头,其中涉有钱财数目,已然是骇人听闻,而最为令鹿家老家主震怒之处在于,若是今日不曾查清此账,大抵鹿家一年章程,就是如此糊涂蒙混过关。其中单单是主涉之人,就有足足八十六位,除一十二位外姓位高权重者,其余七十四位,竟皆属鹿家中人。
甚至尚能牵扯到鹿垂其父,虽不曾算在主犯其中,照旧是有些许微末牵扯,环环相扣,贪墨数目引人目眩
。
老家主掌灯时节,将自身壮年时所穿衣甲披挂齐整,拄刀而立,已是在这数十枚木箱前站立许久,任由天色渐晚。
直到此时,鹿垂才晓得这场贪墨事中,为何那位琵琶客要言说,岂止千斤,但凡是将涉此事主谋尽数连根拔起,近乎是要将鹿家多年经营尽数打乱,于荒废断墙之上重起炉灶,谈何容易二字,更不曾想到眼前这位老人听闻家丁颤声念诵账目时节,心头肝火何其汹烈。
可这柄对于鹿家老家主而言已然使唤不动的刀,分明知晓是伤人伤己,却终究还是落地。
秋时,鹿家依家规诛杀共五十四人,其余参犯之人剥去银钱逐出鹿家,再不可于北境逗留,家眷老小一并受牵连,逐出城去,再不允回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