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药寮外又是扬起风雪时,李扶安都觉得夏松似乎比起颐章要冷上许多,可惜衣衫不暖,一时也顾不上架势中不中瞧,学街巷里那些位满脸横肉的江湖汉将双手揣入袖中,虽有失风度仪态,总是冻不着手,此后就越发中意揣手取暖,双手严丝合缝揣到袖口里,怎么都比迎风要暖和太多。
虽赵梓阳平日瞧着也是懒散得紧,不过自从离去过后,不过几日李扶安就觉得药寮中事很是琐碎冗杂。
虽说是郎中心善从来未提及令几人将治病医伤的银钱结清,但凭赵梓阳的性情,如是欠了旁人的人情,定要尽力还上,于是每日必是要随郎中四处问诊行医,在这不短不长的时日里,竟生生记下了不少药材功效与讲究,连同平日里存放药材的竹柜都是仔仔细细记下药材存放所在,故而跟随郎中外出走动,越发得心应手,连老郎中都频频夸赞,说赵梓阳这记性着实不差,甚至比自己当年还要好。不过眼下赵梓阳离去,说是外出赚取些银钱,一来为结清账面,二来云仲尚未回神,每日需灌些汤药暂且不至于使得腹里空荡,所以跟随郎中外出走动,归置药材的营生,难免就要落在李扶安身上。
那位小道童却也始终没有离去意思,好容易走下山来,瞧这意思是要游玩闲逛得尽兴,再回返山中,不过饶是李扶安再疲懒疏忽,怎么也不能将此事撇得清白,尽数扔到道童身上,只得是硬起头皮,跟随郎中逐个记下相当晦涩拗口的药材名,而后掂起木匣日夜外出探病问诊,无论难得清朗天景,还是飞雪打得人鬓角生疼,皆忙碌得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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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来二去,尽管李扶安不通此道,亦从来不觉得市井里的郎中能有何等高明手段,跟随郎中走街串巷,或是去往夏松临近关外处,所遇身染病患之人愈多,李扶安也觉得这位郎中不简单,且言谈行事始终温吞平淡,已是不浅的年纪,谈兴却不减,倒也越发觉得这郎中很有些道行。
夏松江湖同样少不得江湖人,且经李扶安观瞧过不少位武人切磋斗勇,身手还真未必逊于颐章武人,如此多年来虽是从夏松走出的,但大多要将两眼朝外看去,反而夏松江湖里变改倒是许久没留意,此番看来,夏松人习武时节尤以快狠两字当先,常出手时无挂碍忌惮,饮酒席间出刀或是二人并肩时候突兀递拳的举动,并不在少数,两脚生根稳固瓷实,力从地起,着实是令人能窥出些精妙路数,连李扶安都见过不少位莽汉双足生根,步弓架势奇稳,又不见得欠缺灵巧,打斗时节竟是相当中看。而郎中也时常去往这等江湖人汇聚的地界,医的倒多半不是什么古怪病灶,而大多是跌打血淤或是刀剑伤势,即使郎中仍旧依本价收银钱,可从来不曾见过有几人还价或是赊欠,更莫说是仗势欺人将郎中赶出门去的。
走江湖时莫得罪郎中,江湖气愈浓之处,反倒更是要对郎中恭敬些,即使未必要畏惧郎中暗地里使绊将伤势拖延更久,或是压根不愿好生医治,可到头还是没人敢得罪郎中。
老郎中最常说的一句便是能耐低微本领不济,当然在李扶安听来乃是自谦,但接连外出几日,见过各类堪称诡怪瘆人的病灶之后,李扶安才发觉好像郎中这话并不是自谦。
有孩童不过四五岁年纪却是怪病缠身,周身淌血,如同是枚精巧脆弱的瓷器一般,饶是快走几步,双足也会流下血水来,动辄翻身就有血水淌落,即使是郎中尝试过无数方子仍不见起效。家中本就不在富庶一类,接连请来十几位有名有性的郎中,开过不下百副药方皆是无用,在李扶安背起药匣第五回走访问诊的时节,在那户已是家徒四壁的院落前头停了良久,好像是被悬起的白纱刺痛两眼,或是被院中男女已无气力的哭声勾起许多伤怀念头,很久才想起迈步离去。
也见过那等壮实如牛的汉子无意之间受刀剑伤,并未在意,却是病入膏肓,在郎中登门过后的一日,就牙关紧咬苦笑而死,种种事落在眼里,自然就觉得郎中这番话,好像压根也不是什么自谦,反倒更像是无奈之下解去自己心头愁绪,才时常念叨起。
关乎近来李扶安神情变转,郎中心知肚明,于是又同李扶安说起,说天底下其实少有太多无解的病症,早年间外出学医的时节,就是听闻老辈分的郎中讲说过,那孩童的病灶瞧着骇人,实则却不见得是无药可救,传闻在南漓就有味药材,通身血红,依附于古藤之上,十年浅红,二十载朱红,等到存世甲子年就变为墨似深红,有这味主药当做药引,孩童病灶只需半枚甲子年份的药材熬好汤药,就可痊愈如初,只可惜价钱太过于高,莫说寻常百姓,王公巨贾见过那般价钱,都难免有些肉疼。如今这等医怪病的良药多数落在南漓上下八家掌中,价钱不减反增,又怎会落在寻常人家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