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什么好坏之分,」住持像是听见什么极好笑的言语,将整张面皮笑皱起来,使劲搓搓小和尚脑门,反而使得小和尚脑门觉得很是暖和,「站到一群人的地界,看人好坏,觉得好就是好,觉得坏就是坏,站在一个人的地方,也是如此,你在旁人看来是好,到我这也未必是好,归根到底不过是个你我二字,所以这好坏之间总是隔着一条大江,江水旁站着一边是你,一边是我,既有江水阻隔,又怎么能尽数相同?」
「但却不能说人间的好坏善举恶念全都能抛却不顾,仅仅顾着自身所想,倒也有过于自负自傲之嫌,总不能说人世间万千年月里树下的规矩看法全无可取之处,毕竟只要世人,都要站在世间,不论是儿时言传身教,还是遇上许多人间人,从旁人那学来的看待人间的方法路数,大多甚是贴合古来人们引留下来的观想眼光,这既是不可避免之事,又在情理之中,你又非是山间鸟林间鹿,既在人间,还是要贴向人间的礼法善恶做事。佛起初也是个普通人,所以别觉得佛法有多高,佛门中人有多高,芸芸众生,能见到自己善面,也得见到自己恶面才对,瞧见位风姿绝世的女子,很多人心头都会动,但如能压下这等念头,其实亦不算犯戒,本就非属璞玉,砥砺苦修多年,才可能凡俗顽石缓缓向璞玉凑近,佛法佛理不大也不小,有的很大有的很小,只是看你怎么想罢了。」
小和尚法难想了想,还是疑惑不解道,「那方丈,有笃信与无笃信,区别到底在哪?」
「点灯与不点灯,约束与不约束。」
「入佛门中自然会有人或直白或晦涩点出应当如何做,不为恶事,常行善举,所谓举头三尺有神明也是同样道理,言行时节总惦记着头上有佛陀抬眼观瞧,所以就自然能将规矩道理恪守得更好,莫要乱行,莫要行荒唐事或是人间不容的事,所谓约束非是令你处处不得自由,而是令你知晓有的事在大多人眼里是错的。」住持眉眼和蔼,瞥过遮世一眼,继续道,「但总不能让天底下所有人都觉得,知善恶是一件顶顶重要的事,人有私心生来即定,佛陀固然引人向善,但随时境越迁,越来越多的人总觉得区别好坏恪守善恶,秉持本善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反而灵验与否,才变为是否从善是否笃信的理由。」
「于是就有有所求,有所得而后才愿礼佛入道,此是人之劣根,亦是人生来即存的念头,我有事相求,你有话要说,想要我听你说,那我先要有所求,才愿意安心听。」
「而现在我所求,已然离这山门不远,我心念很强,隐隐之间已有蜕为执念的端倪,所以能觉察出所求离我愈近。」住持站起身,朝懵懂
的法难笑笑,「回去吧,要下雪了,不一定非要扫雪才是最好的选择。」随后也不再去看小和尚,继续朝山下望去,薄雾飞雪,万里外缓缓挪来。
大元极北地界,有两僧一客前来,顶风冒雪,穿过存世不知多少年的黢黑林海。
两僧是钟台寺住持,与不求寺堂主,一个披朱红鹅黄两色袈裟,一个着月白僧衣,身后跟着的那位剑客穿身青衣,总觉得天寒地冻,于是抄起葫芦朝口中灌酒不停,倒是游兴正浓。
人间天下尽头饮酒拔剑,好像暂且找不到比这更威风的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