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皇子入北烟泽边关,并未有以往巡游时郡中官员携来相迎的盛况,倒是从不少边关老卒有些木讷眼神里,瞧出了些异样滋味。
有些怜悯,也有些不忍,兴许还有轻蔑戏谑,至于为何能有如此眼光,凭大皇子心思能想清大半,可唯独那些戏谑轻蔑眼光,略微有些看不分明。
但总归是有新人到,故而那些位已然神情有些木讷的的边关之人,眼色虽未必有多少欢欣色,但皆是不曾为难这位初来乍到的大皇子,不过待到看向那位小宫女的时节,则很是有些冷漠乃至嫌恶,顺带对于这位架势不赖的年轻人,大多也是收起好脸色,唯有稀稀落落几人上前,同大皇子搭茬对谈。
从褚衡屋舍当中走出的云亦凉与柳倾未走几步,就由旁人口中听来此事,知晓是有两位底细不清的江湖人前来,虽是心中有异,可终究是许久以来难得有人自行前来投奔,当下顾不得心头忧闷,连忙朝城关之外走去,但等到走出城关外时,却发现不少边关中人围起空地,纷纷抻颈朝场中望去,更有几人已是喊起好来起哄,自然眉头皱起。
围在正中的年轻男子理应使双刀,但仅是凭单刀对上一位北烟泽边关的汉子,刀招凌厉,纵是凭单刀同样是与那汉子旗鼓相当,难分胜负,路数大开大合,仅是瞧过两眼,便知晓是有名师指点,招法路数不落窠臼,只是对敌同样是在北烟泽摸爬滚打,从尸首里爬将出来的老手,故而一时间针尖麦芒,两刀对撞时节金铁声响,飞沙走石,的确是中看。自然有那等眼尖的瞧见是云亦凉柳倾前来,纷纷噤若寒蝉,缓缓退走,到头来场中也唯独剩下寥寥几人,方才那些位叫好的更是自觉羞愧,低头立身到云亦凉身前,半句也未辩驳。
云亦凉同青平君相熟,后者当年同样是闯沙场的勇夫,大多招法路数与上齐有名有性勇将皆有相通之处,还不曾等看过十合,就瞧出不少端倪,打量一番场中年轻男子的面皮气宇,连同出刀时从容架势,当下心有所想,再瞧瞧男子身后吃力抱着一柄刀的少女,眉头却锁得更紧。
“这位小兄弟,来路可不浅,在山上学过望气手段,此人命数富贵难言,不知从何处沾染了身草莽气,可惜欲盖弥彰,过招时气定神闲与招法方正精妙,怎么也遮不住。”柳倾把手揣到衣袖当中,倒很有些隔岸观火的意思,见云亦凉神情冷峻,试探问道,“上齐皇城来的?确不知是哪家子嗣。”
“哪家子嗣都一样,”云亦凉吐出口狭长白气,润润双唇,眉峰仍是凑得严丝合缝,“这等身手一见就是皇城中受各色名家指点,进江湖里闯荡的时日不长,尚未琢磨出自个儿的武道,可也算是形神兼备,能引得如此多的高手指点,甭管是谁人家中后辈子嗣,北烟泽庙小,都盛不下这么一尊佛,哪怕是泥塑金身,照样太晃眼。”两人战酣时节,恰好青平君才是将手头好容易缝补妥当的旧帐撂下,打算前去找寻云亦凉柳倾两人问询物件可否清点齐备,才迈出帅帐没几步,就凭高明耳力听见城关外头有兵刃磕碰声响,狐疑片刻,同样是循声而来,恰好瞧见那年轻男子将掌中刀横在汉子喉间,点到即止,收刀还鞘,看也没看便将长刀扔给身后那位身形单薄的少女,险些将后者砸个趔趄,拍拍双手搀起那位气喘不止的汉子,咧嘴笑起。
二人都未曾动真招,不过是一言对撞之下,皆生出比试心思,大皇子无甚矜持意思,堪堪胜出,并未有甚得意,搀扶起后者过后,却是勾肩搭背热络得紧,那汉子倒也知晓理亏,更何况即便是输,旁人笑脸相迎,总不好驳斥他人面子,不得已也是苦笑抱拳说声得罪。
不远处青平君喝过口酒,很没道理就想起当初同自己大兄在沙场里头摸爬滚打的年月,那时节上齐疲弱老皇积病,两人无论是外出剿马贼还是在边关当中暗地同他国哨马斗生死,皆是形影不离,随后大兄登临天子位,将瞧来气数无多的上齐颓势生生扭转,但也正是因年纪浅时负创过多,再者劳心费神殚精竭虑,寿数不长。那年月里,两人纵使是从紫昊或齐陵哨马尸首腰间夺来一口酒,都要分成两份,如有吃独食的举动,多半要挨上顿好打,兄弟与袍泽两两相叠,苦楚虽多,快意不减。
但酒水可分两半,天下却不可,这件事大兄知晓,那位侄儿也知晓,唯独青平君开窍最晚。
最终云亦凉与青平君先行离去,并未上前多言,唯独柳倾一人替两人安置好住处,为避嫌只得再起一座新帐,可迟迟未提及将两人记入名册当中,隔桌案对坐,柳倾揣手只顾打量,引得不远处的少女满心狐疑,可也懂得规矩,只得费力捧起双刀,从包裹当中掏出枚品相上好的磨刀石,吃力磨刀。
出京城一载余,自打从小宫女追上这位皇子起,似乎一些最为不起眼的活计,都被后者毫不客气扔给年岁不大的小宫女,无论赶车还是打尖住店时同人讲价钱,或是喂马打酒,乃至于磨刀浣衣,尽数扔起,自己则是做起甩手掌柜。且不说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但也相去不远,故而除却双手练刀时留有老茧,面皮色浅,可再看原本面皮剔透的小宫女,已是晒黑许多,两手亦比不得当初那般细软,起初小宫女发现自己两手愈糙时,痛哭两场,可还是无可奈何替大皇子操持各色活计事务,除却骑马的功夫仍旧惨不忍睹,其余事事越发得心应手。
“带着个没自保本事的姑娘来北烟泽边关,可不是谁都能做出这等事的,北烟泽家底薄,要是青平君坐在此地,会同你说边关不养活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