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双鱼玉境山神与四君中的西岭君前后走出铁匠铺时,茫茫大雪,已是又添了几层,不久前只没过快靴靴底,而今却是轻松能压过靴面,走动时候,已觉深陷滋味,在这小界里头,春夏秋冬皆有定数,不过从来不是上苍安排,而是如今接过双鱼玉境之主的四君一手掌控,如若有心,分明夏风和畅,亦能无端飘雪。
本来就归属于旁人的物件,生杀予夺犹如探囊取物,易如反掌,虽从来少有人提及,但心头都有度量。
而山神恰好忧心的就在于此,要是四君仍是四君,往后无穷年月依旧能分毫不取,任由小界其中繁衍生息,代代无穷尽,断然是最好,但今日从西岭君口中听闻的这番话,亦不见得差。总是晓得说漂亮话,比将心思和盘托出,更是引得人惴惴不安,既然能讨得两句姑且算真心实意的言语,山神也要知分寸懂进退,因为纵使是心头始终疑窦丛生,揣测不出四君的心思,但无论如何直到如今,手段奇高来头极大的四君,也未曾做出半点过火候的举动。
“那后生老夫很是看重,毕竟再往小里说,也有搭救于浑噩之中的恩情,当真猜不出那人究竟如何想的,与虎狼共处一室,从未有人胆敢说,绝对有不咬人的猛虎恶狼,倘若真遇不测,四君又要如何救急?”
“我信得过云仲。”西岭君木讷脸上竟是隐有笑意,“虽然说起来很是愤世嫉俗,大逆不道,可人间对于那小子,并没做什么太好的好事,年少失亲,入江湖以来也是跌跌撞撞,仅是这么几年的功夫,所遇之事除了频添伤势之外,心境一再遭重,但他不还是站到你我眼前了?有些事讲究个缘分二字,算是我大言不惭,说云仲遇上我等四人乃是机缘,但能撑到如今,是他的本事,与施舍二字,并不沾干系。”
山神若有所思,分离之际,却还是将心头事道来。
“就算是这么说,老夫也很想知道一件事。”
西岭君始终是那副神情,也不搭话,只是转过头平视眼前的山神,轻轻点头。
“天下有多大?”
不久前整座小界已经平静下来,山岳重回旧地,令不少玉楼庙宇当中的仙家长舒口气,两两对望,皆是瞧出彼此眉眼当中的侥幸。双鱼玉境几经易主,还唯独如今这四君,从未曾插手小界中事,就仿佛是途径此地的商贾游人,暂且借住驿站那般,比起前头两位,名声要好上太多,如若是山神同其交恶,尚不知要惹出多大的乱象来。
才令心肝放回原地,旋即城中就是惊天动地震响,又是使得许多人面色煞白。
但这声响却是戛然而止,来去皆是迅猛,直到许久之后,才有人知晓,这一日飞雪间山神同西岭君问道,被后者一指险些点杀。
入更时分,铁匠铺中的老汉才是堪堪睡得饱足,迈步出屋舍,瞅瞅外头已无烛火燃的灯笼,没奈何只好是亲自更换上,风雪还是甚急,不过就因为这么一盏灯笼,映得屋外杏黄,无端就有暖意顿生,所以风雪就并不是那般生人勿近,反倒很是中看。
云仲在这座铁匠铺中,恰好呆过整整九十日,九十日中,近乎每日都要替老汉带来一盒酥,有时是正巧要前来帮老汉打铁,有时则是要前去山崖中斗剑,并不进门,只将酥放在台阶上头工工整整摆好,而后缓缓离去,除却是伤势过重,诸事甚繁,此外皆是要每日一盒酥送到铁匠铺来。
起因却只是因为老汉同云仲交谈时,感叹过两回,说是年岁渐长,食不知味,年纪微浅时吃惯山珍海味,总想着尝些新鲜东西,这铁匠铺也不过勉强够得上温饱,还真是心疼银子。所以不晓得从何时起,云仲就相中了城池当中一处专门做酥的铺面,铺面不大,酥却很是有些意思,大多是凭城外桃脂,往年桃花这等不寻常的物件制酥,初尝之下觉得平平无奇,滋味寡淡,可尝试过两回,就能品出许多往常吃食难觅的滋味。
所以云仲除却饮酒之外的散碎银钱,皆是用来买酥,价钱虽不算贵,但也时常有捉襟见肘的时节,故而先前才跑去叶翟府上,厚着面皮借钱,而后腾出些空闲前去城中人家帮忙,才将这笔银钱堪堪填将回来。
而那时候,老汉也就是个再普通不过,且无故友的打铁老汉。
而云仲送酥,仔细想来,也没花去太多银钱,怎么看来都是平平无奇的小事。
收念头掩双门,老汉熄灯,摸黑又是拿出块酥搁在口中。
应该说世上许多了不起,不是从始至终便了不起,而是将此事做过许久,才可渐渐变为了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