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时,临近皇城地界以南,城中行人大多已然是春衫渐薄,女子难得将朱唇点绛,细细抿起,一身襦裙行走街心,两日前头春雨松松散散落地,还不曾干透,由各家窗棂与宅院外墙镂孔之中,春光暖阳落地,映亮未干水光,出于此,漫步街心男女鞋履踢踢踏踏,便更显得春深景致,如何都要叫人心肠舒坦。
沿街叫卖商贩,好歹是苦苦熬过冬月时节来客稀缺的时节,虽是岁末年初时生意很是惨淡,都未必赚足多少柴米钱,不过接连咽过两月粗粮野菜,眼下也终究能松得一口气,将货品搁到眼前摊卖力吆喝,盼望眼前络绎不绝行人能停下脚步,朝自个儿摊点而来,赚得些微薄银钱,日积月累攒将下去,没准不出几月,就当真能替自个儿家中妻儿老小,添置两身春夏所穿的短褂薄衫。
背刀挎剑的江湖人打个呼哨,策马扬鞭,没成想却是被衙役官差截住,厉声呵斥言说城中不允驾马奔行,这才悻悻翻身下马,衙役官差却依旧是不依不饶,偏要那几位江湖人缴些银钱,而后才算是合乎规矩,如若不然,需随去到衙门当中,免不得吃上十几板子,而后银钱照罚不误。
“我说官爷,我等皆是江湖中人,除却零星微末盘缠,打尖落脚住店的银钱都无半枚,做些闲散活本就攒不下许多银钱,还是请官爷高抬贵手,万万莫要为难我等这些穷苦汉子。”为首那背刀汉子连连躬身,赔笑同那两位衙役行礼,作揖不停,恳请两人允以放行。
几位江湖人瞧着衣衫打扮,的确是穷苦人家,更是有两位腰间所悬长剑,早已失却剑鞘,只得使布帛裹缠,更莫说是剑穗悬红,剑镡勒金,浑身上下,并无半点值钱物件,倒是风尘仆仆,似是走过许久的路途,才堪堪触及此地城池当中,原本大抵是好容易进城一回,很是欢喜,故而才有这等撒欢举动,眼下瞧着那两位官差分明是不依不饶,只得局促低头,将两手绞到一处,很是不知所措。
“规矩法度便是规矩法度,倘若人人触犯法度,身负过错,都要令我这小官差网开一面,这天底下还不尽数乱成寡淡稀粥去?”说罢当中一位模样伶俐的官差有意无意瞥过眼几人胯下马匹,清清嗓门道来,“你们这些个江湖人,出外时节自然要藏富于怀,恨不得由打街心乞儿身上,剥来身瞧来至为寒酸的衣衫,裹到身上,生怕旁人见财起意,多生许多事端,依我看几位胯下马品相可是不差,城中到头除却两家顶富裕的商贾镖行,即便是家宅华贵,也未必能由打别处购得多少马匹,几位既是胯下良马,兜中钱财,铁定不在寒酸一流。”
这话倒确是不曾说错,城中大小商贾,即便家底雄厚,也不过是由打别处购置数匹驮马毛驴,品相奇差,堪堪可拽动货物即可,向来不曾愿去大元,耗费奇高价码,大费周章引来数匹良马,一来价钱过于金贵,二来欲要过关,还需打点许多大元当中权贵,才敢言能将大元良马接往此地。
而这几位瞧来行头寒酸的江湖郎,胯下马匹却是相当雄壮,且奔行时节肩足筋肉滚动,似有江潮来去翻动,不需过于内行,便能窥见这数头马匹相当不凡,纵使未必由大元而来,一马千金,也是能卖出相当价钱来,故而两衙役眼光略一交错,便是咬定几人违逆规矩,非要将银钱罚到手上,才算肯罢休。
“两位官爷有所不知,我几人本就是粗通些驾马的能耐,这才收旁人所托,将这几匹良马送去京城以北帮派当中,如若真个是我等几人买下,又怎能身穿如此破烂寒酸的衣裳,分明深春时节依旧穿袄,时常热得大汗淋漓。”为首那位年年岁较大的汉子苦笑,连连躬身行礼,“两位官爷要是觉得有假,我等宁肯将随身包裹皆尽铺展开来,任由两位清点,除却十几两托付我等送马帮派所允盘缠,的确是再无半点余钱。”
另一位衙役笑笑,“我二人也并非是同几位为难,而是城中着实有这等律令,凡于城中策马者,罚银钱六两,倘若聚众策马,则是六两添四,统共十两银钱,如若银钱不罚,则是要前去衙门当中,吃二十板,我等也是无法,总不能不由分说,便揪住几位前往衙门中领罚不是?若是不曾猜错,驾马之人若是挨上这顿好打,莫说是照常骑马,即便趴到鞍桥上头,恐怕也扛不得这等苦楚,归根到底,我二人也是依律行事,还请几位莫要使在下左右难行。”
言至此地,几人也皆是晓得,恐怕今日必是要搭上些银钱,原本那大帮委托几人送马时节,便是不曾允多少银两,说到底不过是几人粗通骑御,这才勉强应下这笔生意,扣去路途盘缠饮食,已然剩余不多,而今再被这两位衙役一截,登时便觉心头委屈,其中两位瞧来不过十六七年纪的少年,已然垂下头去,紧紧抿住双唇,良久也不曾抬头。
奔行不知多少里,图的便是碎银几两,眼下倘若当真是吃罚,恐怕便当真是要白白风餐露宿许久,自然心头憋闷,纷纷而来。
长街当中有车帐来。
赶车的是一位胡须邋遢的汉子,蓬头垢面,不过那车帐却十足宽敞,瞧来亦很是华美,但拽车马匹,瞧来确很是寻常,且时常打个响鼻,似很是有些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