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仲记性还算尚可,虽没法同自家大师兄或是幼时学文那等过目不忘的大才相提并论,但终归是年岁且浅,尚不能算是那等忘性奇大的一类,可若是想不通透分明,且觉始终搁置心头劳心伤神时,少年总是会不由自主将种种所见所闻,抛诸脑后,暂且忘却个一干二净。这门不是神通却近似神通的能耐,云仲极少同人说起,而是时常接天昏孤身时节,将种种驳杂念头藏匿埋罢,过后待到想起时节,浅尝辄止,尽己所能往好处转去。
更多时辰,少年都是觉得自个儿譬如那等手艺不精的雕玉匠,每每接过一事,觉察着凭自己手艺,恐怕唐突动手,只怕要浪费枚好玉,又是不愿同人提及,生怕人家瞧着自个儿这枚玉赞叹不已,却又因此怪罪自己手艺相当粗鄙低下,心生愧疚。
而此刻借来巍巍大湖作胸怀,粼粼水光当雕刀,云仲无端便觉得,似乎可以试手两三,于是便由原本平躺,缓缓坐起身来,突然想起大师兄柳倾曾传过一门手段,乃是专为修阵所用,全然算不得神通法门,归根到底化繁为简,不过是找寻个静谧所在,双掌摊开,闭目松眉,舌不需抵上颚指无需捏印决,双脚交叠盘坐更是无需讲究上下,如何舒坦便可安心生念,心头空明无尘,最是能修阵法。
柳倾还给给这动作取过个名讳,唤作坐忘,毕竟是位向来不晓得麻烦为何意的出尘人,而今身在北烟泽中,尚不觉麻烦,时常有家书递至南公山山间,竟是比起当初身在山上的时节,字迹更精。
云仲也是记于心头,只是总未曾用过。
而今却是猛然回想起此举,连忙坐起身来,伸展腰背,双肩落低,一时却当真觉得心事通透。
轻舟过湖,湖波光彩万道,四面来风,八方云影悠悠转转,步踏年月,头枕乾坤。
桃花林开得极旺,虽花期颇短,而此刻正是盛期,即便离岸极远,前有湖心,层林当中桃花香气,也足可溅落湖中,沁人五内。不知为何云仲回想起那两位嗓门相当粗粝沙哑的老汉,念想这二位顽童似的人儿,大抵也曾来过此间,泛舟湖心,分明不见沧海,而沧海横流,碧波潮生,万千桃花迎风吹入春湖的时节,浩浩荡荡,壮丽凄高,竟是不晓得应当如何感叹,只觉桃花艳,忘却飞花声。
且不去拘束所思所念,任由胸中野马脱缰,信步闲游,步步摇晃上兜率,两指做剑遥问斗牛。
今日轻舟吃水深,原是云仲购置过许多坛酒水,置于舟中,却是发觉经酒水如此一压,原本距离颇远的湖水,如今近乎已要漫入舟中,抬手可捉,于是依旧合眼,摸索拍开坛酒水,饮酒一口,拍水二三,缓缓将念头收回。
自如舒畅,就像是孩童腹中觉饿那般,少年盘腿坐好,而后似乎是觉得不算舒坦,索性斜倚于船头,依旧闭目。
湖岸桃花林中,睡眼惺忪的先生愣了愣,却是没曾想少年竟是直接将自个儿撂到桃花林中,无奈摇头,发觉一旁竟是摆着两枚酒坛,旋即又是眉眼笑眯成一团,抓来几枚早夭桃花,做起焚琴煮鹤的举动。
俗人只知桃花香,伴来下酒最适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