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瑜曾言及当初未出大元时,曾与燕祁晔对谈一阵,依老樵夫估算,便是不着痕迹种下一处心疾,距三年期愈近,这心疾便越发猖獗,直至前两月之间,终究是大堤决口,莫说是照常修行,就连晚间安眠时节,都是诸般梦魇相缠,困心锁性,最是难以破除。此等手段最是难抵,温瑜曾匆忙赶路万里之遥,处处受伏,那枚心头郁结早已是深扎入胸,难以拔除,除非是自个儿凭强横心性强行破除,除此之外无计可施,阴狠毒辣意味,不言即明。
“当真要将钓鱼郎神通尽数让与云小子?”迟疑足足半炷香光景,老者才是低声开口,眉眼当中多有疲态,瞧着面颊越发清瘦的温瑜,说不清是何等意味,缓缓问道:“不是山间人,本不该同你说这些算是嚼舌根的废话,但如鲠在喉,终究是不吐不快,依老夫之见,就算是云小子再难踏足修行一步,毕竟是南公山小徒,虽是吴霜向来不讲究什么亲疏有别,但终究是有这么一座靠山,且身有秋湖剑神意,万一有日重回修行,境界铁定是一日千里,就算是泯然众人,落在江湖当中讨个富贵,并不算难,你却要对上整座胥孟府。那老货我虽有所耳闻,再者瞧不上行事法子,如何说来,都是快要迈入五境的高手,极境之下视之如草芥,此话并不假,不如将这钓鱼郎的四境神通稳稳接到手上,再论其他。”
“前辈以为,云师叔运势如何。”少女抬眉,苦笑答道,“上山不过两载,负创数目数不胜数,上回相见时节,发觉两手手背处尽是伤痕,虽是不曾见着身子,但不消细想就知晓浑身上下伤痕犹如老树盘根错节,就依这般运气,能在这江湖当中艰难维持活命,都已是极为不易,莫说心性正直,见不得那些鸡鸣狗盗欺凌旁人的大小事,如无境界支撑,早晚要死在这座犹如修罗场一般的江湖里。”
樵夫张张嘴,终究也没能想出什么言语反驳,虽只是相处时日尚不算长,温瑜却已是将云仲性子摸得极清,明面上是位性情和善,且时常好油嘴滑舌,暮气深重的少年,却是近乎将南宫山门外那两行字迹印到根骨里头,何况气运始终算不得上佳,出山以来,无一回能安然无恙,总要带起浑身伤势,踉跄返山。
“当初他在山上的时节,同我说起,如若是不可迈入修行,便要做个吃软饭的混人,那时还有些不解其意,直到后来讲起,才晓得这三字的意味,当日还觉得颇有些沾沾自喜的意味,但再回想起小师叔面皮上头神情,便知晓心头不是滋味。”
少女依旧自顾说起,面皮竟是无端浮起笑意,“分明是个尚且年少的人儿,初上山时,总觉得老气横秋,相当不待见,可这数次处出入江湖,反而是当真见了便有些欢喜,莫说是替我挡过多少风刀霜剑,就算是那盒足足带到身上几百上千里的胭脂,我便知晓他心意如何,如今突遭厄难,又怎能愿意瞧着他掉落修行路。”
“心意已定,前辈好意,小辈自要心领,但总也要对得起他所说的喜欢二字。”
老樵夫听得啧啧不已,眼见得温瑜心思笃定,要将这钓鱼郎神通拱手相让,却还是有疑惑之处,皱眉问起,“你二人分明不对付,云小子倒是提起过什么一见钟情的事,你这女娃却是何时也瞧上了这小子?”
“飞来峰上,道首前辈曾言我性子冷清,大抵直到暮年时节也不晓得何为情意二字,且身负桎梏,不适留在道门清心地界修行,但自从上山以后,与小师叔出过数次江湖,层冰渐融,终究是晓得了些何为见之欢喜,日暮相思,大概就是从那时节起,小师叔教我何谓将旁人搁在心尖上,才觉得当真是有些喜欢。”
闻言过后,老者笑意十足,端起手上渐凉茶汤笑道,“为这两字,世间种种皆尽可抛,颜小子那破烂黄绳,又能算什么了不得的物件,原本还想着说服你这女娃,到头来却是被你这等年纪尚浅的年轻人说得心悦诚服,有如此念头,那老货所设下的心疾,不过是腐草枯枝,不日可破。”
“承前辈吉言,再说待到下次见小师叔时,晚辈总不可仍旧是如今这幅狼狈模样。”少女将耳根软发捋顺,眉眼盈盈,望向南公山外。
山外可见春脚步,山外能瞧少年容。
累月不见,思之如狂。
春山有觉,亦是将黛眉勾得轻浅,将新芽滋味交与柳条掌心当中,心心念念一路随风,直到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