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晚上,谁都没有喝酒。
方永年吃完晚饭就收拾东西回了家,反倒是陆博远磨磨蹭蹭的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话痨。
“我欠永年太多了。”他絮絮叨叨的,比喝了酒还啰嗦。
陆一心深以为然,卷了一把试卷塞到了书包最底下。
“我真的欠他太多了。”他开始祥林嫂,“可是他有时候那个倔样子又真的让人很想骂他。”
陆一心继续深以为然,把自己的衣服叠好塞到书包最上面。
“你说他现在一个人回家会不会胡思乱想?”陆博远像个老父亲一样操碎了心,“你妈妈当初找房子的时候没有考虑周全,他现在住的那个地方太安静了,一个人住的太安静,对性格不好。”
陆一心:“……”
她明明记得当年她妈妈帮方永年找房子的时候,陆博远是非常反对的,还说她妈妈多管闲事。
男人真善变。
陆一心撇嘴。
“不行,我放心不下。”陆博远收拾了一半,把剩下的事情都丢给了陆一心,“你都收好了自己打车回家,我去一趟永年家里。”
陆一心这下有反应了,动作迅猛的把所有的东西团成一团塞到行李箱里压了两下就算收拾好了:“我也要去!”
“你去干吗?他家又没吃的。”陆博远没给她机会,拍怕屁股就走了。
压根没管自家女儿正坐在一个跟她差不多大小的行李箱上,身后是空无一人的干部住院部。
“我大概不是亲生的。”被抛弃的很习惯的陆一心忿忿的对着行李箱踹了一脚。
她也很担心他的……
吴爷爷来了之后,他一直都没有说过话……
走的时候,也没和她打招呼。
她……也很担心他的。
陆博远很不喜欢方永年家里的装修——房东的简装再加上似乎是自己家女儿买的一些幼稚的摆设,不伦不类。
“你比我宠一心。”他感叹,从屁股下面抽出一个海绵宝宝造型的抱枕。
这玩意儿肯定是陆一心弄得,她房间里有两个一模一样的。
“反正是租的房子。”方永年喝了一口水。
陆一心黏人的脾气应该是遗传自陆博远,现在都晚上十点了,他就这样赖着不走了。
陆博远坐在沙发上,又左顾右盼了一会,然后开口:“你身上这件衬衫有点旧了啊。”
方永年:“……”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这父女两个那么像。
陆博远大概也意识到自己的搭讪太过僵硬,尴尬的咳嗽了一声。
“我就是想来问问你,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嘘寒问暖这种事,太不适合他,他认命的有话直说。
方永年把玩着手里的马克杯。
黑色的粗陶,颗粒逼真。
“先帮俞家做完这几个仿制药。”他仰着头,把剩下的水一饮而尽。
四年前的事终于有了个了结,可是他心里除了堵着恶心外,并没有觉得解脱。
报仇也不过如此。
他反而因为失去了目标,整个人都有些迷茫。
做完仿制药,还完俞家的钱,找个小地方开个小区水果店,偶尔来禾城收收这个药房的分红。
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吴教授留下的那个项目……”陆博远说的犹豫。
“我不想做。”方永年打断,回答的斩钉截铁。
“我知道。”陆博远摆摆手,“我也不想做。”
方永年看着陆博远,不太明白他想说什么。
那份资料他没拆开看过,但是他知道陆博远拆开看过,不但看过,看完了还抽掉了一整包的烟。
他对吴教授的感觉很复杂,有恨,有绝望。但是他也知道,吴教授在神经退化性疾病药物研究上的成就,是他和陆博远都需要仰望的。
他走之前特意强调这份文档没有问题,走的是正常流程,就代表,这真的是个可以立项的项目。
他确实一直在用他的方法弥补,最后的最后还给他留了一条能让他重回制药界的路。
但是让他仰望这样的人,让他觉得恶心。
他不想再去碰这件事,也不想再像以前一样花几年甚至几十年时间去做一件根本无法判断出结果的事情。
他已经回不去了,不管是心态上,还是身体上。
“你这有酒么?”陆博远突然换了个话题。
“没有。”方永年摇头。
他家能吃的东西就只有冰箱里的一包糖藕,还是上次陪陆一心吃过晚饭打算去华亭的时候顺道买的。
“那出去喝点?”陆博远站起身,身后另外一个海绵宝宝的抱枕露出了半截黄色的白痴笑容。
小区门口的夜宵店生意并不好,几张放在店门口的桌子都没有什么人,陆博远点了几瓶啤酒,买了撸串还去对面给方永年打包了一碗汤。
虫草花旗参鸡汤。
方永年看着这一碗热气腾腾的汤和身边红彤彤的撸串,很神奇的理解了陆博远的意思——他大概是觉得撸串喝酒太不健康,所以再给他加了一碗汤补补。
他很无语的喝了一口汤,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陆一心永远都随身带着的巧克力。
她以前并没有这个习惯的,似乎是从他某个早上因为低血糖头晕没去药房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