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人仍是不断苦求。
“军爷您帮帮忙,我和丈夫都是大梁的百姓,绝不是什么细作。”
军士顿了顿。
“可有户籍名册为证?”
那妇人苦涩道:“路上遇到山匪,逃亡时包袱全都遗失了。”
“这……”
军士面有难色,“军令如山,你既无名册证身,我不能放你过去,否则若出了岔子,我全家老小都得连坐。”
城门守将怒冲冲走了过来。
斥责道:“你和这老乞婆废什么话?还不给我滚回去守门?”
随后望向老妇人。
神情不悦道:“你给我听好了,要么从哪来的回哪儿去,要么找个凉快地方老实待着,守军任务繁重,别拿你那些破事来劳烦我等。”
老妇人眼中的神采黯了下去。
呆呆立在原地,不知何去何从。
城门守将见状,神情越发不耐烦。
一手按住刀柄。
语带威胁道:“快滚,否则按阻碍公务处置。”
守将的声音惊醒了背篓中的孩子。
孩子的哭声传来。
老妇人这才有了些反应。
轻轻摇晃着竹篓,细声细语安抚着孩子。
孩子止住了哭声。
抿着嘴唇小声道:“娘亲,我饿。”
老妇人柔声应道:“小宝乖,娘这就去找吃的。”
依旧轻摇着竹篓。
转身向城中蹒跚行去。
沿街的铺子绝大部分都已关张歇业。
偶尔有开着门的。
老妇人便走到门边跪下,不停地磕头作揖,乞求店家给些吃食。
动作似是颇为熟稔,显然不是头一回沿街乞讨了。
只可惜店铺也是勉力支撑,维持生计,又哪有多余的吃食赏给乞丐?
遇着好心的店家,或许只是把老妇人劝走。
若是遇到那恶劣的,少不得受一顿辱骂,被推推囔囔驱赶出去。
甚至有时还会挨上几记棍棒笤帚。
一路由北门到南门。
老妇人虽已尽力乞讨,却未能求得半颗米粒。
背篓里的孩子饿得直流眼泪。
但知道娘亲辛苦,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只是时不时抽噎几声。
行至一家面馆门前。
老妇人担心自己破衣烂衫,怕是会影响了店家的买卖。
便在离着店门几步远的角落跪下。
想等着店家出来,求他赏些客人吃剩的面汤。
……
面馆内。
掌柜端着热气腾腾的烙饼从后堂出来。
“两位客人久等了,后堂的土灶太小,一次只能出三十张饼,实在对不住。”
徐业笑着应道:“无妨,倒是我等劳掌柜的辛苦了。”
旋即一顿。
感知中出现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不一会儿在面馆外跪下了。
大人和孩子的状态都很差。
尤其大人似是身上有伤,跪久了怕是会出问题的。
自己口音容易暴露,不便出面。
于是取来两张饼。
对掌柜说道:“门外有人乞食,请掌柜的帮忙送去。”
掌柜闻言一愣。
两位客人看样子非富即贵。
而富贵之人又何时会把流民乞丐放在眼里?
当即朝徐业行了一礼。
“客人是有德行之人啊,您请放心,我一定办好。”
接过烙饼,又打了一碗面汤,撒上几粒葱花。
装在托盘上,端了出去。
张汉臣笑呵呵道:“徐老弟本事不凡,更难得是有此等品性,若是早些年啊,俺老张非要拉着你拜把子不可。”
徐业虽纳闷他为何改了自称,但也并未在意。
只当是为了便于行事的掩饰之辞。
顺着他的话头回道:“张老哥过奖了,只是不足道的小事罢了。”
不一会儿。
掌柜的领着老妇人母子二人走了进来。
“客人莫怪,这人非要让我带她过来,当面向你道谢。”
那妇人低着头来到徐业近前。
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咚咚咚”连磕三个响头。
哽咽道:“多谢贵人救我和孩子性命,还请留下姓名,将来定日夜为贵人祈福。”
孩子看起来瘦瘦小小,身形甚至不如一些二三岁的幼童,许是长期营养不良所致。
而那妇人已然无法分辨年龄。
只看花白的头发和皱纹的话,像是四五十岁的模样。
“哎。”
徐业叹了口气。
将她扶了起来,道:“好好吃饭,烙饼太硬,放汤里泡软了再喂给孩子,……”
话还未说完。
老妇人蓦地浑身上下剧烈颤抖起来。
难道发病了?
徐业有些担忧,正要询问。
妇人抬起了头。
眼泪夺眶而出,顺着枯黄的脸颊不停滴落。
眼睛却一眨不眨的盯着徐业。
泣不成声道:“……你……是你,我记得你的声音,我认得你的样子……”
“你认识我?”
徐业颇为错愕。
不知她为何这般激动?
老妇人那沙哑的声音凄楚道:“当真是你……大哥哥……”
徐业顿时如遭雷击。
双目惊骇欲裂。
一把抓住她的胳膊。
大声质问道:“你方才叫我什么?”
那妇人却没有回答。
脸上表情不断变幻,一时绝望至极,一时又欣喜若狂。
似是情绪彻底失控。
干枯的手掌死死攥着徐业的衣领。
声音似夜枭一般凄厉。
“大哥哥,你骗了我……你为什么要骗我?”
“你说过的,你明明保证过的……”
“……可是为什么……人活着却比戏文里还要苦十倍,百倍……”
“呜呜呜……你这个骗了我二十年的大骗子……”
老妇人不停的哭泣。
语无伦次的控诉着。
徐业默然无语。
她的每一句话都如同利刀一般,刺得人脏腑生疼。
直到一股腥甜涌入喉间。
徐业回过神来,才意识到牙根不知何时被自己咬破了。
伸出双手,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像是在哄孩子似的,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柔声道:“小丫头,对不起……我是个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