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赵氏与林森赶回大遥山,天色已经全黑了,二人洗漱完便歇下。第二日一大早,赵氏便起来,去两个儿子房中,把他们挖起来,交待了一个任务,让他们二人今日无论如何,要把林潜喊回家来。
兄弟两个不敢多说,吃了早饭,乖乖投入大山中,漫山遍野找他们大哥。直到傍晚,才让他们在一个落脚点找到林潜,说明了来意,兄弟三个一同回了家。
赵氏早已等在门外,见到他们回来,赶紧招手:“阿潜快来,娘这回找到了个好姑娘,保准你喜欢。”
林潜脚下一顿,面上绷得更紧,慢吞吞走近了,喊了一声:“娘、爹。”
赵氏把他拉近屋里,按在椅子上坐下,自己和林森坐在他两边,一副要长谈的模样。他两个弟弟,则带着各自妻儿在一旁,看这几天就有一次的热闹。
赵氏道:“之前说的那些姑娘,你都说年纪小了,虽说在我看来,十五六岁也差不多该嫁了,不过你既然不喜欢,也就算了。今天这一个,你肯定满意。那姑娘早几年因一些事情耽误了,今年已经十八岁了,你看这年纪,不能再算小了吧?”
林潜被她紧紧盯着,只得缓缓点了点头。
赵氏又喜滋滋道:“虽是如此,可那姑娘的条件真是没话说,长得又水灵,身段又好,一手好厨艺,关键是人又懂事又孝顺,这样的好姑娘,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第二个了,当家的你说是不是?”
林森被她盯着,也点了点头。
林潜紧了紧下颌,道:“山里日子清苦——”
“这个没关系!”赵氏打断了他,笑容满面,“那姑娘家人知道咱家情况,都是同意了的,我看你姑娘也是勤快利索的人,不怕过苦日子。”
林潜抿着唇,艰难道:“我年纪大她许多——”
“这也不是问题!”赵氏脸上简直笑开了花,“你的情况人家也清楚,他们满意得很!”
林潜还要再挣扎一下,“她不曾见过我——”
“见过了,见过啦!就是见过你了,人家才会同意的。”
林潜双唇绷成一条线,他本就寡言,这下更是无话可说。
赵氏喜得眉眼都飞舞起来,道:“我已经把信物给他们了,就等两家商量好日子,咱们再去下聘,你这媳妇儿就娶到手啦!哦,对了,你也见过人家了,就是小遥山脚下,李家沟李木匠家的女儿,闺名叫玉秀。”
林潜眉头微微一动,对玉秀,他显然是有印象的。
这模样落进赵氏眼里,更是落实了她先前认为林潜对人姑娘有意的猜测,不由得意地对林森使了个眼色。
她怕这儿子害羞,错过了好姻缘,又道:“这确实个好姑娘,而且我已经把信物给了人家,要我再去要回来,我是没脸去的,所以这亲事,咱们就这么定下了。前两日他爹亲自上门来,送了礼,又请你下山去,你推了。眼下,人家成了你岳家,无论如何,你都得走一趟了,知道吗?明日就去一趟吧。”
林潜沉默许久,最终还是缓缓点了头。
赵氏见她点头,心头狂喜。这些年,林潜一人孤身在外,二十七了还未说上媳妇,这件事一直压在她心头,让她无颜面对早逝的大姐。如今他终于同意,总算让她对姐姐有了交代。她心情激动之下,眼眶一热,忙背过身去,道:“今晚就在家里吃饭吧,我已经让她们准备好了。”
夜里,赵氏高兴得睡不着,翻来覆去许久,忍不住把林森推醒了,说:“我就知道阿潜对人姑娘有意,你看之前他脸色多为难,等我说了那姑娘是玉秀,他眉头立刻就松了。果然夏妹子说得对,这种事情,急不得,缘分到了拦都拦不住。”
林森给她叫醒,就这么睁着眼听她唠叨了许久。
次日一大早,赵氏又早早醒了,去把两个儿子叫来,说:“我还是不太放心,你们两个今日偷偷跟着你大哥,看他到底有没有下山。”
兄弟两个对视一眼,乖乖去了。
林潜一早出了自己落脚的山洞,收拾一番,打算往山下去,没走出多远,他看看自己空空的双手,又默默返回,将附近一处野猪窝抄了,扛了一头大野猪下山。
兄弟两个忙把这消息告知赵氏,乐得赵氏拍掌笑道:“臭小子,总算开窍了,还知道讨好未来媳妇呢!”又转头对一旁两个儿媳妇说:“你们看他昨晚那脸色,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多不情愿娶这媳妇,结果今日一大早,都不用我催,自己就带了大礼颠颠地去了,果然是心里还是想的,只是死要面子,嘴上不说。这臭德行,都是他爹那传下来的。”
这话,她两个儿媳妇不敢附和,只在一旁陪笑。
林潜脚程快,从大遥山下来,到李家沟时,还未到正午。他扛着一头少说也有两三百斤的野猪,就这么进到村里,一路上不知道惹来多少关注。村里人又不认得他,只在后头偷偷议论,几个闲着没事的在后头跟着他,眼看他扛着野猪进了李大柱家里。不到一会儿,一个年轻后生给李大柱家送了一头大野猪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李家沟。
那会儿玉秀和她娘正在院子里做针线。夏知荷心里记着和赵氏的约定,见两天了林家还没来人,就有些心不在焉。
敲门声响起,玉秀去开门,见门外是那个高大的身影,她心头一跳,脸上已经红了起来,忙低下头去,道:“你来了。”
林潜见她脸红,也破天荒觉得几分不自在,喉头动了动,嗯了一声。
两人就这么杵在门边,一个羞涩,一个不自在,都忘了进门,还是夏知荷见来人没进来,在后头问了一声是谁,把玉秀问得回过神来,她心里暗暗唾弃自己,忙把人让进来。
夏知荷见到是林潜,赶紧起身迎上来,喜道:“是阿潜来了,快进屋里坐。”
林潜却又退了两步,到门外,把那野猪单手提进来,放在地上。
玉秀和夏知荷猛一见这狰狞的野兽,都惊呼了一声,等见那野猪已经死了,才拍拍松口,放下心来。
夏知荷又惊又喜道:“你来了就好,怎么带这么大的礼过来。”
李大柱听到声响,也走出来,见了那野猪,嚯了一声,道:“阿潜好本事!”
林潜跟着两人进道屋里,玉秀端了水过来给他洗手,只是眼垂得低低的,不敢看他,等他洗完,很快又端着水走了。她知道爹娘今日或许要问林潜对两人亲事的看法,因此躲到房里不再出来。只是也静不下心继续做针线了。
她此时心里也矛盾得很,不知道是该希望林潜同意,还是期待他反对。若他同意,自己就得离开父母,随他嫁入山里;若他反对,那之后,实在是难找到如他这般人品本事的了。
果然,堂屋里,夏知荷与林潜寒暄了几句后,便问道:“你爹娘应该和你说了吧?”见林潜点头,她又道:“那我也不与你拐弯抹角了,我只问你,这件事,你是否同意?”
林潜嘴唇动了动,沉默一会儿,才道:“婚姻大事,父母做主。”
夏知荷听出他话中意思,知道这是同意了,喜得站起来,一连叠声道:“好好好,那咱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当家的,你和阿潜坐一会儿,我去请人来把猪宰了,今天咱们好好吃上一顿。”
林潜道:“我来杀猪。”
夏知荷闻言,更加高兴,忙说:“那好,我和玉秀去厨房烧水,你们爷俩准备准备。”
说着,她就去玉秀房中把人叫出来。娘俩到了厨房里,夏知荷掩不住喜色道:“秀儿,他同意了。”
玉秀轻轻啊了一声,一时心里百味杂陈,说不出什么滋味。
很快一大锅热水烧开,院子里架子也摆起来了,林潜动作利索,很快将那猪宰了,一块块分解开。
玉秀与夏知荷便忙着腿褪毛清洗,一直到未时将过,才收拾完。紧跟着又去厨房烧了一桌全猪宴,红烧肉、溜肥肠、回锅肉、爆猪肝一盘盘肉菜端上来,一家人吃得畅快。
吃了饭,林潜就准备告辞了。这一次,夏知荷与李大柱不好留他过夜,只得一起送他出门。
他走后,玉秀便去厨房里收拾,夏知荷则在剩下的许多肉中挑了挑,挑出一块五花的、一块油膘,自己提着去了隔壁琴婶子家。
琴婶子虽没亲眼见到林潜进了李大柱家门,可这半日,也从别处听说了,她心里好奇,只是担心那客人还在,不好上门探个究竟。
眼下见夏知荷过来,再看看她手中的肉,心里高兴,也有些不好意思,道:“这么多肉,怎么使得。”
夏知荷将肉递给她,说:“往日我从嫂子这里拿的还少吗?嫂子说这话,就是和我生分了。”
琴婶子听了,便不好再推辞,高高兴兴地把肉手下,又让夏知荷进屋里坐。她也是个憋不住的性子,等坐定了,便问:“我听人说,今天有个年轻后生去了你家里,还给你家送了一头大野猪?”
夏知荷笑道:“正是呢,嫂子手上这肉,就是他送来的。”
琴婶子听了,忙道:“了不得了不得,我听说那野猪足有二三百斤,寻常两个汉子才能抬动,他一个人扛着倒是轻轻松松。而且咱们小遥山上早已经没有野猪的踪迹,想要打到这么大一头,得大遥山里才有吧?”
夏知荷脸上笑容更大,道:“是呢,这孩子就是力气大,打猎也是一把好手。”
听她说得亲昵,琴婶子便问道:“从前也没见过他,可是你家亲戚?”
夏知荷道:“和婶子说实吧,他呀,是我给玉秀寻的女婿,两家已经说定了,只等定下日子就成了。”
“当真?”琴婶子也替她高兴道:“有这么个能干的女婿,妹子今后就等着享福吧。”
夏知荷笑眯眯道:“我也不求享福,只要玉秀嫁过去后好好的就行。”
琴婶子听了,惊问:“妹子原先不是说要给玉秀招个女婿?怎么现在又?”
夏知荷便叹了口气,“嫂子不是不知道,这上门女婿难找啊,就算找到了,也难有好的。正好此时有这么个人选,人又有本事,又懂礼,家里人也好相处,我就想干脆把玉秀嫁过去算了,总不能因我们一己私心,把好好的孩子给耽误了。”
琴婶子感叹道:“村里人都说我疼孩子,可和妹子你一比,我这都不算什么了。”
夏知荷笑了笑,“我就她一个孩子,不疼她还能疼谁。”
琴婶子又问:“那年轻后生家里是什么情况?”
夏知荷道:“他家在大遥山里,是户山民,因之前我当家的在山中出了点事,得到他出手相助,两家这才认识。他家中父母健在,身体都还健壮得很,底下有两个弟弟,都成亲了。她娘亲口对我说过,若得了玉秀做儿媳,一进门就让她掌家,我这才同意。”
琴婶子点头道:“那确实不错,家里人个个还能干活,底下小的也成亲了,那后生本人又能干,等玉秀过去,好好操持一番,要不了几年,这家底就攒起来了。”
“我正是这样想得呢。”
两人又说了几句,夏知荷便起身回家了。
夜里,琴婶子躺在床上,对她男人道:“可惜咱们今日没瞧见,都说那野猪有两三百斤,眼下猪肉一斤就二十几文,那一头猪少说也五六两了。你说咱庄户人家,一年到头也攒不了这些钱吧,人家还偏说送就送了。还有人瞧不起山民,我看那有本事的猎人,哪一个不是整日大口吃肉,腰包鼓鼓的。说到底,玉秀这孩子还是有福气的,别人都以为她十八岁了,又是个寡妇,再也找不到好的了,可人家不仅找到一个能干的,这能干的,还对她家如此大方。今天这一出,不知打了多少人的脸。”
今夜许多人有琴婶子这般想法,只是她是真心为玉秀高兴,别的人是什么心思,就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