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川看出了他的拘谨,和他闲聊:“几岁了?”
“十九岁了。”
“怎么最近才开始学?”
“因为以前不懂这些……”
谢川问过池宁的来历,谢辛说是梁行野的远房亲戚,在偏远的少数民族山寨长大,今年才接到城市。望着他对音乐热爱的眼神,谢川不免心生怜惜。
“那天你吓坏了吧?”他推开音乐室的门,让池宁进去,“我都听谢辛说了,那么危急的情况,你还想着带走诺诺……”
池宁老实承认:“是有点害怕。”
谢川拍他的背以示安慰,抬起下巴,“去拿吉他。”
音乐室黑白主题,目测有三四十平,宽敞开阔,什么乐器都有,池宁认出挂墙上的那把吉他是谢川惯用的,棕褐色,布满细微的纹路,有种奇特的美感。
直到抱着吉他扫出声音,池宁仍觉梦幻。
谢川!
这可是谢川!拥有乐坛统治力的全面天赋型音乐人,竟然从万众瞩目的舞台走到了他面前。
而自己手里抱着的这把吉他,从他出道用到现在,昂贵,极具个人特色。
谢川笑着提醒:“别发呆,试试看。”
池宁回神,深呼吸几次,进入状态。
曲子走到一半,谢川打断:“停一下,这里为什么要降调?”
池宁以为自己做错了,不安地问:“不对吗?”
太对了。
《他说》是温柔型情歌,池宁改了和声跟律动,旋律线融贴和声,节奏恰到好处。克制的抒情宛若留白,尤其改调又稍往下降,余味悠长。
他的音色极其特殊,空灵,如无际海面上的微风,轻抚过波光粼粼。
谢川一直不说话,池宁手压着指板,好不容易平静的心又起波澜。
“没事,继续吧,后面再说。”
池宁心思浮动,手也不稳,擦弦声太冒,越来越急时,余光忽地瞥见梁行野站在门口,正遥遥望着他,像得到了镇定剂,下一秒拐回了正确轨道。
梁行野在楼下坐得无聊,便上来看看,他抱着手,斜斜倚靠墙面,认真倾听。
谢辛在楼梯口喊他:“厨房备好餐了,你叫他们下来。”
里面的乐声未止,梁行野掩住门,走向谢辛,“不着急这一会儿。”
在餐厅落座不久,身后传来谢川和池宁的交谈声,梁行野扭头一看,两人脸上都带着笑,比上楼前明显熟悉许多。
待池宁坐到他旁边,梁行野低声问:“还紧不紧张了?”
“不紧张,”池宁凑近,也压低声音,“谢叔叔脾气特别好,一点都不像谢辛。”
人不多,选的是餐厅小桌,谢辛正给坐在儿童餐椅上的谢诺系围兜,听得一清二楚,扫了眼池宁。
池宁和他对上视线,没有丝毫讲人坏话被抓包的尴尬,若无其事移开脸。
菜一盘接一盘的上,色香味俱全,久煨而成的佛跳墙汤浓色褐,香气四溢。文思豆腐细如发丝,漂浮于清汤中,色彩搭配恰如其分。东坡肉肥瘦相间,色泽红艳……
谢川用公筷给池宁夹了块佛跳墙里的干贝,“家宴准备得仓促了点,随便吃吃。”
池宁受宠若惊地道谢,笑得眉眼弯弯。
饭桌上的气氛很好,话题中心主要在池宁身上,谢川对他颇为喜爱,问他爸妈,又问他在哪儿上大学,学的什么专业。
梁行野接话:“他没上大学,学校教育不适合他。”
“那他现在?”
“没什么事做,”梁行野笑着说,“他就对音乐感兴趣,我准备给他找个老师,不过全能型的比较难找,我正愁呢。”
“找老师啊?”
沉迷艺术的人大多纯粹单纯,谢川慢条斯理地咽下东坡肉,咬钩,“我工作室还缺人,池宁想不想来试试?”
他新专辑一推再推,十周年演唱会却没法推,正忙着筹办,还剩十来天,琐事虽多,却是一个很好的学习机会。
工作室里的乐手们各有所长,池宁想学什么都方便,并且他也随时可以教池宁。
“轰”地一声,仿若被幸福的陨石砸中,池宁头重脚轻飘飘然:“我可以吗?”
谢川笑说:“明天就可以来,不过要帮着做一些杂活,给你开工资。”
池宁忙不迭点头,眼睛弯起来。
谢辛哪能看不出来梁行野在套路他叔,但小叔的反应出乎他意料。小叔看似随和,接纳一个人实则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更何况有关工作。
他搅弄着谢诺碗里滚烫的肉羹,不动声色地用余光撇池宁。
笑得一脸傻样,倒也挺可爱。
晚宴到了尾声,谢辛送人出门,给了池宁一个古典繁复的盒子。
池宁推拒:“不用了谢谢。”
谢辛有多疼妹妹,就有多感激池宁,加上歉意作祟,有所表示才能心安,原本选了个金丝楠木摆件,离开房间时看见了一顶钻石珍珠王冠。
池宁像小混血,眼睛带点蓝灰色,又戴着珍珠耳钉,很衬他,便改选了王冠。
“先看看是什么再说要不要。”谢辛让帮佣打开。
棕红盒子里,立着顶水滴状钻石珍珠王冠。
是流落民间的欧洲王室珠宝。
他们站立的地方,恰好在路灯下,小王冠被光一照,璀璨得熠熠生辉。
池宁看了一眼,随口说:“不要。”
明显在区别对待,对小叔崇拜,对梁行野依赖,对他不理不睬。低了一次头,就有第二次,谢辛:“我爸妈送你的谢礼,与我无关。”
梁行野抱着手看戏,揉揉池宁头发,拖长调子,“挺好看的,拿着吧,毕竟人家父母准备的。”
谢辛投来个冷冷的眼神。
梁行野接过盒子,“行了,你先回去,我们走了。”
车行驶在蜿蜒的郊区马路上,两旁的泡桐树叶子落光了,秃得干干净净。灯于灯间距远,光朦胧一片。
梁行野单手握方向盘,注视着路面,调侃池宁,“讨厌谢辛吗?”
“他以前和我吵架,后来还误会我,虽然道歉了,但我还是有一点生气。”
梁行野讶异,“你还会吵架?”
“就他妹妹去岑明森后院玩兔子那次,她从长椅上跳下来,我扶她被谢辛看见了,他就瞪我,大声说‘你干什么!’,我也瞪他,我说‘我扶一下她而已!’……”
梁行野笑起来:“你这么凶啊?”
“是。”
……
从郊区驶至市中心,临近别墅区,池宁还在细数谢辛的过分之处。
车里暖气热烘烘的,他脱了鞋袜,缩在副驾驶,又生了会儿气,但很快就因为谢辛主动示弱而开始反省自己态度是不是太恶劣。
池宁手托着脸,“他道歉的时候我吼他了,给我礼物我也没理,我好记仇。”
梁行野安静地听了一路,等回到家,池宁收尾,“我不应该发脾气的。”
梁行野停住脚步。
“不要这样想,”梁行野说,“那你呢?就该被他吼?他道了歉马上就得原谅他?”
池宁不说话了。
“池宁,看着我。”
池宁抬起头,有些无措,睫毛慢吞吞地眨,唇咬得透红,像花园里重瓣山茶的颜色。
梁行野摸他的脸蛋,“你当然可以发脾气,在任何情况下,都要先以自己为中心,再去考虑别人。”
池宁:“我发脾气,被揍了怎么办?”
“没人敢动手。”早在决定给池宁回应前,梁行野就把他划进了自己的私密领地,更何况现在,“我会护着你。”
“那我要是对你发脾气呢?”
梁行野背靠栏杆,笑出了声,“发吧,让我看看你有多凶。”
池宁演上了,用力踹墙,“给我滚蛋!”
有模有样的,就是费脚。
“我还会咬人。”池宁压住梁行野,龇牙咧嘴地想咬他脖子,又怕他疼,畏畏缩缩没动作。
梁行野以为他在撒娇索抱,便抱住了他。
这两天池宁习惯了亲密接触,懒懒地塌肩,玩梁行野的头发,玩得正起劲,听到梁行野说:“池宁,你可以任性一点,不用那么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