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儿挣扎的更加激烈了,目光更加幽怨了。她却松了手指,乌影啾的一下飞没了影,她拍拍手,“要这东西又没用,传个信罢了,我有飞书楼。”
自从她拆了三座分楼之后,飞书楼就把她当大爷一样供起来了,凡是她的书信那是一秒都不敢耽误的撒丫子的送。
“不出两日,这些聚在花都的无论公子哥还是千金小姐,都会马不停蹄地往家里赶了。而那些还停留在此不愿离开的……”他挑起唇角,笑意融融的模样,眼底却闪过阴沉,“就可以从这江湖除名了。”
抬眼正看见她拉扯着自己长长的云袖,眉头不耐的皱起,瓮声,“拖拖拉拉的烦死了,女人的衣服就是麻烦。”
苏妄眼角挑了挑,走近替她捋顺搅成一团皱的袖子,“明天就好了。”
“嗯?”她听不懂这意思,本能的应了一声,尾音上调,竟有别样的诱惑,苏妄正在抚平褶皱的手指一顿,含笑的眼睛看上来。他们靠得极近,方才没发觉,此刻都停了动作静静对视,才知道这姿势有多暧昧。彼此呼吸可闻,像是山间夕阳中的红桑拂过,带着淡淡的暖意。苏妄突然笑了一下,笑的她心惊胆颤,下意识就要往后退,被他一把抓住手腕往前一带,距离更近了,要是有时间,都能数数他长长的睫毛有多少根。
“上次在流云山庄。”他缓缓开口,语声一贯的浅淡,含着微不可察的笑意,呼吸像是三月春风拂过脸颊,竟然让她结巴了。
“流……流云……山庄怎么了……”
不置可否的眨了眨眼,模样颇为无辜,“你轻薄了我。”
“那……那又怎样……”她这样窘迫的样子真是少见,也只有在苏妄面前才会出现了,若不是现在这气氛这姿势太过暧昧,迷糊的神智压过了清醒的意识,肯定立马一拳招呼过去了。
只是她自己不知道,跟苏妄相处了这么久,对他的态度已经潜移默化的变得友善并且温柔,她以为苏妄和陆彦谁乔洛川他们是一样的,其实苏妄终归是不一样的。有时候午夜梦醒,蓦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是这个叫苏妄的人的妻子并且相处了这么久两个人都还活活得好好的没有互相掐死对方,觉得这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并不是她不会温柔,只是让她温柔的那个人一直没有出现而已。
苏妄看见她眼中的迷茫,被他这样抓着也没什么反抗,想起她其实是一只拥有利爪的猛虎,如今居然在自己面前如此的温顺,突然觉得好有成就感啊。
微倾身子,含笑的嗓音浅浅响起,“所以我要轻薄回来。”
话落,微微偏头,一个轻如蝉翼的吻落在她脸颊上,冰凉冰凉的,就像她清冷的性子一样。趁着她完全懵了还没做出反应,苏妄不满的摇了摇头,嗓音再次响起,“不够……”
下一刻,双唇相接,彼此都感受到那柔软的瞬间,唇边有温热的吐息,她的唇也是冰凉的冰凉的,然他温柔吮吸,用自己的温度驱散了那常存的冰凉。
这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接吻,一个女人和男人的接吻,和她曾经轻薄那些女同胞完全不一样的吻。
要是她对这个吻还是没有反应的话,苏妄就要继续接下来的步骤了。可惜这个吻来的太让她措手不及,回过神来时当即就是一掌拍在苏妄胸口,直直将他打得后退了好几步才看看停住,脸颊上似乎有可疑的红晕闪过,怒睁着眼睛瞪着苏妄,看他被自己打得连连咳嗽的好几声,怒骂:“干!你敢亲老子!”
苏妄终于缓过气,拍了拍自己胸口,抄着手无辜的看着她,“我吻自己的娘子,怎么了?”
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
乔昀当下羞怒不堪,双拳生风挥了过去,苏妄赶紧脚下一动,身形快如疾风的闪避,一边躲一边道:“我可以让你亲回来,挽回你的面子。”
回应他的是更加猛烈的拳头,“给老子滚!”
不知是不是跑累了,她终于停下来,站在木桌旁边瞪着他。苏妄唇角挂着淡淡的笑,“怎么?想通了要亲回来?”抬了抬下巴,作出任君采撷的模样,“来吧,我不会反抗的。”
乔昀痛心疾首的看着他,“你怎么变得这么无赖了!”
他无辜的眨了眨眼,“有吗?”
其实,真的有的,苏城主,你的确变得无赖了。
乔昀翻了个白眼,正想说什么,突然止了音,眼珠子一转,唇角缓缓扬起意味深长的笑,苏妄突然感到一丝不安,果然见她一步步走近,戏谑的看着他。
“若是我没记错的话,嫁给你的,是芍药吧?”她打了个口哨,“我可不是你的妻子,苏城主,不要乱认哦。”
其实只是一句玩笑话,想报复报复他的张狂,谁料他表情蓦地一变,笑意迅速隐去,眉头微微皱起,虽然这才是人前一贯形象的冰冷冷的苏城主,但她看着有些不妙。
“这些话,不要乱说。”
她哼了一声,“实话而已。”
话落,就见眼前一闪,几步开外的人已经站在自己对面,眼底是翻涌的波涛,面色很沉,语气凉凉的,“我娶得,是乔家四小姐乔昀,不是什么芍药。你若还有一天叫乔昀,就是我的妻子,谁也改变不了!”
嗓音很轻,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味道。
她后退一步,眯起眼来,“你发什么疯?”
两个人目无表情的静静对视,谁也不退让丝毫,良久良久,似乎听见苏妄轻叹了一声,他背过身,不知在看什么,语声淡淡的传来,“以后不要说这些话了,阿昀,我也是会害怕的。”
终究到最后他也没说他害怕的是什么,然她却能隐隐猜到那个答案。
翌日一早,睡意朦胧的乔昀就被苏妄叫起来离开了花都府,跟着的还有九月和庄小蜀,九月跟着能说得过去,但庄小蜀也跟着她就有些不自在了。
上次小蜀不计前嫌的相助让她知道这个善良的姑娘心底其实早已不恨她了,就算恨,也没有恨到你死我亡的地步。然而那之后,庄小蜀对她的态度并没有好转,在人后依旧是冷冷的当她是隐形人,整的她也拿不准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小蜀。
苏妄似乎有意甩开监视他们的人,绕了好几个圈,一行人无声无息的进了一间客栈。推门房门,屋内坐着的居然是许久不见的芍药。
看见乔昀,顿时眼泪汪汪的扑了过来,像是久别不见的夫小夫妻。
芍药会出现在这里,不用说肯定是苏妄派人接来的,她此时也懂了他昨日说的那句明天就好了的话是什么意思。她终归不能一直女装打扮下去,否则银虎就不能出现了。
将芍药易容成她的模样,这件事做了十几年的得心应手,很快便完成。由苏妄带着芍药回花都府,她重新恢复银虎的模样后便从窗口跃了出去,形如鬼魅,丝毫不为人察觉,朝着城外飞跃而去。
下午时分,苏妄在花都府亲自将芍药假扮的乔昀送了出去,并拜托庄小蜀送她回天下城,身边跟着不少的侍卫,居然都是天下城的内卫,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调遣来的,可见苏妄这个人做事是滴水不漏的。
人是从花都府送走的,出事了自然就会算在花都府的头上,而且身边跟了个庄小蜀,谅他们也不敢在路上做手脚。
傍晚时分,消失许久的银虎也终于大摇大摆的进城了,还一边感叹,“小蜀那个小妮子终于走了,可憋死我了。”
大家听后一笑了之。
04:
这一日,逗留在花都的公子小姐们果然都行色匆匆的离开,从时而经过的花都府管事的脸色来看,显然对这一变故有些措手不及,但也无可奈何,挽留不住只能任由他们离去。始作俑者却是不慌不忙的坐在别院内品茶,闲适的样子让那些明知道是他捣的鬼的人咬牙切齿。
其实对于阴谋阳谋乔昀一向最是不齿也最不喜掺合,对于她这种武夫来说,有什么冲突矛盾直接真刀实剑的解决最为简单并且迅速,以前她是最看不起玩弄阴谋的人,因为这说明那个人能力太弱打不过只能耍心眼儿使绊儿。
但现在才明白,计谋也属于人的能力,一个人的心机手段,头脑智慧,是比武功更加重要的能力。如果她能早早明白并且具有这些,那这么多年来,银虎在江湖上绝不可能是一个人人喊打的混蛋,说不定早就创建了效忠自己的势力,获得了江湖人的追捧,或许也成为了如苏妄一样的人。那么,在如今这四面危机的情况下,自己将会给予苏妄多大的帮助完全是想象不到的。
那些她最不齿的东西,成为她现在最需要的东西,真是一个笑话。
一日之后,依旧留在花都府的人寥寥可数,苏妄居然提着酒壶一个个的去拜访,笑的风轻云淡,却让那些留下来的人胆战心惊小心翼翼的对待,纷纷猜测这历来与他们不算亲近的苏城主今儿个是存的什么心思,是否是知道了他们之间的密谋。当夜,便有两三人收拾细软连夜离开了,苏妄听着外面传来的动静,仰头饮尽壶里的酒,唇角的笑很浅,看得一旁的乔昀很心惊。
想着自己曾经和他斗智斗勇,每次都整的他狼狈不堪,以为天下城城主其实不过如此,现在想来,终究是他没有使出这些手段来对付她,不由得偏过头去看他,觉得这个人自己真的是看不透。又想起前日那个吻,用牙齿咬了咬嘴唇,留下一排浅浅的齿痕,却如何也回忆不起来当时的感觉。
苏妄掂了掂见底的酒壶,起身,“走吧,这里没什么好呆的了。”
她愣了一下,“走?”
他目光看向头顶摇曳的花枝,银月被分割成好看的流线,是夏夜之景,“接下来的事情,已经不需要我去做了,天下城不是养闲人的地方,不是所有的事都需要我亲力亲为。”
言下之意是怎么收拾这些和花都勾搭的世家已经和他无关了,他只管画个陷阱让他们往下跳,至于跳进去之后怎么处置,就妥妥的交给其他人来做吧。
她也不去问到底要如何收拾这些人才能既出师有名又不会引起其他世家仇视,这是她不需要去了解的东西,不过想起最初来这里的目的,还是问了一句,“那追查杀害陆庄主真凶的一事呢?”
倒不是不相信苏妄,只是觉得来花都的目的本来就是为了查找真凶,现在什么都没查到,就只参加了个什么第一赛事,搅乱了敌人的一场阴谋,虽说成就还是蛮大的,但是这跟她似乎没多大的关系啊。
他收回目光,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我说了,天下城不是养闲人的地方。”
可还是高估了她的智商,看她还是一副迷茫的样子,忍不住失笑,“我在花都的这段时日,苏竹天风他们已经着手开始调查这件事情的始末,多多少少寻到了些蛛丝马迹,虽然不足以找出到底是谁下的毒手,但你和虎头山的嫌疑已经可以排除了。”
他没有说的是,天风传来的资料消息其实都是一片混沌摸不清头绪,是他这些时日没日没夜的思索探查,将任何一件能与其扯上关系的事情都联系在一起,形成了一张巨大的网,从中去寻找相关的线索,才终于让他们继续追查下去的方向。
这样的布局和深思是一件极其劳心伤神的事情,白日里他要注意花都府发生的任何异常,应付各个前来探访的人,夜晚又要警惕花都府的偷袭,分析天风送来的消息,这些时日是他最近这段时间过得最累的时候。
虽然到底是练过功夫有底子的人,依旧有些受不住,前几日夜里着了风寒,找来庄小蜀连夜写了方子服了些药,并用内力将病态压了下去,不露丝毫端倪,其实若是再这样继续劳累下去,风寒一样的区区小病必将演化为大病。
他们这些人,要么很难生病,只要病入体了,则是一件非常棘手的事情。
这也是他决定立即离开的原因,找个地方调养一下,不要让病入膏肓,否则心底有再多的计划也终将付诸东流。
乔昀震惊的看了他一眼,随即狠狠拍了拍他的肩膀,“真不错啊你。”
他笑了笑,“其实事情到这个地步已经可以不查下去了。谁是凶手我们心里很清楚,现在缺的不过是证据,终究是要和他们交手的,不过是早迟问题。”
依他所想,既然已经有证据表明乔昀不是凶手,这件事就可以到此为止了。就算现在找出真正的凶手,也不可能对他们出手,他们布置了二十年,要的便是三大家自乱阵脚。若是贸然交手,后果一定很惨烈,与其将时间精力浪费在这上面,还不如好好计划即将到来的真正决战。
谁料乔昀双目一凝,当即摇头,“你们要交手是你们的事,我一定要找到杀害陆庄主的人,不管他是谁,就算是皇帝老子也要把他从皇位上扯下来千刀万剐。”
苏妄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愣了一会儿,唇角的笑渐渐隐去,皱眉看着她,“你知不知道这其中的凶险?明知道敌人就是他们,这些时日你也明白他们是怎样狠毒的人,还要孤身一人犯险吗?”
夜风渐大,枝叶被刮得簌簌作响,她看着他,嘴角噙了笑,“苏妄,是不是最近我和你在一起太温柔了,所以你忘记了我是谁。”
那样凉的嗓音,散在夜风里,让这四周的空气都蓦然冷了下来,“银虎从来没有怕过什么。不惧生死,不怕别离,无谓伤病,你说,这样的我,会害怕他们吗。”
历来不怕死的人都是穷凶极恶之徒,银虎就是这样的人。
天上的星子很亮,月华落在银色面具上,她的眼睛胜过满天繁星。他觉得喉咙有些苦涩,有些话卡在那里说不出来,夜色寂静,他站在那里没有动作,良久,声音暗哑的不如寻常,“可是,我会害怕。”
她猛地抬头看过去,对上他平静的眼,踟蹰了一下,眉头微微皱起,“你在说什么?”
他笑了一下,极轻,“我在说什么,你是真的不懂,还是假装不懂?”
他很害怕。那一晚她被夜魔的人劫走,那样的害怕就一直缠绕着他。就像她说的,他这一生也从未害怕过什么,哪怕是小时候被人下了蛊毒,第一神医断定他这一生都将无法习武,并且活不过二十五岁时,他都只是安静的站在一旁,淡然是他唯一的表情。可是现在,他开始会害怕。那样的害怕,来的猛而烈,就像落入了万年不化的冰窖之中,连血液都是冰凉的。
最可恨的是,他对这样的害怕毫无办法。唯一能安慰自己的办法,是恨不得把她绑在自己身边,阻碍一切危险与威胁。可是现在她却偏偏要去涉险,九死一生的险。
夜凉如水,像是冰锥一样寸寸扎进他的身体,他听见她淡淡的嗓音,像是一把带血的刀子,“苏妄,你不要对我好。”
他的眼睛终于守不住平静,颤了一下,却不知道说什么,听她继续道:“你不能指望一个没心没肺的人掏心掏肺的对你。”
他怔怔望着她,“为什么会没心没肺……”
她别过头去,面容隐在了黑色的夜里,看不见表情,甚至连身形似乎都要融入夜色之中消失,“因为以前太掏心掏肺。”
回过头来,眼神是淡淡的,“你对我好,我会记着,我也会报答,就像对二姐,对三哥一样,但是苏妄,我不会因为这样的好改变什么,所以你也不要去奢求什么。”
可到底苏妄是一城之主,见惯了这天底下多少红尘俗世,早已养成的淡然性子在这个时候就发挥作用了。他居然笑了一下,虽然脸色一点点白下去,直至灰白,可依旧是笑着的,唇角轻微挑起,是刚好的弧度。
“并不是在奢求什么,只是不想你有事,这样的犯险本身就不值得。”
她深深看了他一眼,缓缓摇头,“对我来说,这一个险必犯。”
他眉头微蹙,垂下眼眸,半晌,抬眼看过去,“是因为陆彦谁吗?”
她没有说话,淡淡看着他,而他在等一个答案。良久,她抿了抿唇,“是。”
这是他意料之中却不想听见的答案,虽然只是一个字,但终归将他伤到了。夜色里,他的目光深邃难辨,只是嘴唇苍白的厉害,“阿昀,你这个样子……”顿了顿,极轻的笑了一声,“真是太伤人了。”
她已经转过身离开,脚下的步子没有停,片刻便消失在门口。他看着她离开的方向,皱起眉努力的回想自己到底是怎么喜欢上了这个原本无比厌恶的女人,可是没有答案,甚至,连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她都不知道。
“真是可笑。”他轻轻的说,“喜欢上这么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