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也,丞相并不冀望着,郑璞能以德报怨。
如若以德报怨,将以何报德?
丞相仅是期待着,郑璞在处理私怨的时候,不触犯朝廷法度即可。
毕竟,禀心是否公允,乃是可堪为执国者的第一步。
不然的话,便是能力愈大祸国愈凶!
与其挑选一才华横溢的祸国者,丞相更倾向挑选一庸碌者继己后。
至少,再怎么不济的庸碌者,亦可守成!
能萧规曹随!
虽与国无裨益,却也能与国无害!
璞者,藏玉之石也。
瑾者,美玉也,美德也。
却是不知,今藏玉之石疤裂,可有美玉之德出否?
但愿,此子莫要让我失望吧........
当郑璞的身影消失在署门外,年齿即将迈入五旬的丞相也收回了视线,心中的话语与眼帘缓缓耷拉而下。
对此,郑璞自然是不知道的。
他缓缓步出署屋,转来众扈从静候处。
见比乞牙厝尚且雄壮几分的刘林,正在阖目养神,便出声说道,“子繁,丞相授你职为别部司马,且在我麾下。”
一缕喜色,从刘林双眸中泛起。
旋即,又悄然淡去。
只见他容色恭谨的躬身作礼,瓮声瓮气的说道,“诺!”
亦让郑璞见了,不由微微摇头而笑。
此一路上,他对刘林的性情也大致了解些。
此子不苟言笑,从不主动寻人攀谈,行事一板一眼的。
且惜字如金。
能闭口就绝不会开口;能只应和一声,就绝不会多叙一个字。
或许,是因他先父刘封被赐死之事太过于敏感,其母便从小告诫他凡事皆要三缄其口的缘由吧。
不过,郑璞对此颇为赞赏。
身为上官,最喜欢的便是这种寡言少语、言听计从的麾下了。
待接过扈从乞牙厝递过来的马缰绳,郑璞抬了抬头。
见日尚未至中天,便嘱言乞牙厝且先引刘林去冀县的军营。
嗯,他那一直让张嶷代领的本部三千兵马,丞相已经调回来驻扎了。
因为有高翔部在大夏县驻守,陇西太守游楚的郡兵亦可安民,已经没必要留在让玄武军继续驻扎在狄道,平添粮秣转运的困难。
而他则是前往小陇山草甸,打算给妻子张妍挑选匹好马。
二人在成都耳鬓厮磨之余,亦比试了一番剑术。
郑璞习的是战场之剑,剑法大开大阖、动作简洁;而张妍所习乃类同与刺客的技击之术,尤重技巧以及善于腾挪。
若是二人作生死搏命,胜负尚在两可之间。
然而,只是夫妻闲暇时的比试一番嘛........
郑璞只好愿赌服输,按照比试前的赌约,亲自去挑选一匹优良的战马。
咳!咳!
大好男儿嘛,当能屈能伸。
在某些特定的场合一展雄风就好了,其他时候能让的就让一下吧。
君不见,英雄如先帝刘备,昔日入孙夫人帷帐时,不一样心常凛凛?
他如今不过比剑输了,亦不算丢人。
“驾!”
自动忽视昔日孙夫人有百馀执刀侍婢的郑璞,没有半分耻辱的以先帝刘备旧事宽慰了自身一番,便心清颇佳的扬鞭策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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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六月,京兆郡。
沿着渭水进发司隶潼关的官道上,披坚执锐的数十骑卒,呈扇形缓缓而行。
头盔之下的眼睛中,目光锋利无比投向四周。弯曲在腰侧的右手,则是端着一张军弩,竟然已经上好弦了。
他们这般作态,让沿路而行的黎庶赶紧远远的避开。
不少人跑得匆忙,连草鞋都掉了。
他们还是好的。
出行的大户人家或是商贾,他们的车马可不是那么容易避开的。
因而也让那些骑卒手中端起了军弩,用闪耀着阳光冷芒的弩箭给对准了。
虽然没有扣下扳机,但是那种被笼罩在死亡阴影之下的感觉,是真的不好受。等他们狼狈无比、驱驰马车远远避开了,心里就忍不住有了疑问:乃是何人将入雒,仅是前驱开道的骑卒便有数十?
不一会儿,他们便知道了答案。
路过的军队,不过数百人。
但是军中飘扬的旗帜,绣着斗大的“曹”字。
与军旗并行的,还有根缀着旄牛尾的竹竿。
那是旄节,也叫符节。
难怪如此大的仗势,原来是大将军曹真归雒阳。
却是不知,出镇关中都督雍凉的大将军,此番归来雒阳面君,所为何事?
莫不是,即将攻伐巴蜀了吧?
避让于侧的达官贵人及士人,心中隐隐有所悟。
而端坐在车驾上的曹真,则是耷目蹙眉,心思随着马车的颠簸而起伏着。
他想今岁秋收后,发兵攻逆蜀。
为此,他已部署了大半年的时间。
乌水流域的鲜卑乞伏部,在去岁末之时他便遣人安抚。
正如昔日天子曹叡与衮衮诸公的决策,引鲜卑秃发部入右扶风抵御逆蜀一样,他也许下承认乌水流域可让乞伏部栖息的条件,让其愿意为魏国而战了。
调任戴凌部去与夏侯霸部驻扎在高平县之北,佯装与鲜卑拉锯作战,不过是为了迷惑逆蜀,以及将新招募的兵卒操练演武而已。
故意将萧关现出可被攻打,亦然如此。
为了将逆蜀各部兵力调动起来,进而现出守备薄弱之处。
只不过,斥候及细作传回来的消息,不如他所愿。
逆蜀不大举攻打萧关便罢了,竟还将诸多军中宿将调遣归去了汉中郡驻守。
此让他先前的预计悉数落空。
因为在他与天子曹叡以及衮衮诸公的计划中,魏国主力兵出之地,乃是汉中郡与武都郡耳!
只不过,亦无所谓。
如今关中有十万大军,乌水流域有两万与鲜卑乞伏部承诺出兵的七千余骑;兵力五万有余的凉州亦有出兵两万有余;再佐之荆北司马懿部可调动三万兵马的策应,已然是逆蜀可动用兵马的两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