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郑璞有参兵事之责,自当筹画。
然而,郑璞此时却是一筹莫展。
倒不是没有见谏之策。
对贼子朱褒此法,若想破之,易如反掌。
只需步步为营,朝廷平叛大军收复一县,便止住休整,将此县黎庶安抚及督促民生恢复,再发兵去下一个县。
步步推进,朱褒自然会陷入无处藏身的窘境。
然而,此策所需时日颇多,穷三五年之功,都未必将疆域颇大的牂牁郡彻底平定。
且,如此显而易见的对策,马忠焉能不思得邪?
他既然遣人来问策,自然不是想用此老成谋国之计。
甚至,丞相亦不会想用此办法。
于今大汉朝廷而言,北伐逆魏、克复中原,方是迫不及待的国策!根本不会将大量时间以及战争潜力,消耗在号称不毛之地的南中各郡。
唉,愁!
郑璞面如春风,步履缓缓,巡视于辟田士卒及黔首之间,屡屡含笑颔首,给那些行礼或善意笑容的人儿回致。
然,每每驻足暂歇时,却是忍不住眺目于南,眸含忧思。
如何应对朱褒之策,马忠并没有限制他筹画的时间。仅是告知了,丞相诸葛亮已有密信前来,声称有一支三千余人的兵马,不日来牂牁郡归马忠调度。
亦是说,丞相乃是想让马忠,尽快将郡治且兰县夺回来,以宣扬朝廷权威。
于郑璞而言,则是时不我待。
暮春三月将至,丞相兵锋南下的时日,已然步入倒计时。
届时,朝廷讨伐大军誓师进发、再度有兵马前来牂牁援马忠,朱褒得知了消息,恐连扼守广谈县及且兰县之间的险隘都放弃,直接遁去藏于深山老林中,暂避锋芒,静候朝廷退兵。
毕竟,仅从粮秣供给考虑,朝廷就不可能让如此多的兵马,于牂牁郡驻守太久。
而仅仅依靠马忠的直属本部,驻守城池尚且捉肩见肘,又如何遏制朱褒纵兵扰乱邪?
从此,牂牁郡焉能有宁日邪?
且,讨伐不臣若徒劳无功,于大局而言,乃是朝廷兵锋无法威慑蛮獠,会让无数土人蛮夷心生二念,就此鄙王化于尘埃。
于个人而算,马忠、句扶及柳隐和他,都会被以平叛不利而调任他职。
虽不会左迁,然至少雪藏数年,方可再度授兵权。
于公于私,这种结果,皆非郑璞所愿。
若不,效仿一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兵行险着?
树荫之下的驻足,郑璞垂眉半阖眸,心中猛然闪过,以身犯险的思量。
是的,他苦思数日,唯独觉得孤军深入,将朱褒一举斩杀方能化解此局。
彼朱褒者,未战而先谋退路,坚守死战之心,必然不足!
是时,马忠后续兵马一到,进军攻来,他抵御少时,必然会心生保存实力之思,引兵退往牂牁南部。
而这便是,郑璞所思的机会!
先遣一支精锐士卒,深入敌后,半道设伏,将朱褒斩杀于退军之途!
若一击得手,将朱褒传首于南部诸县,诸事皆可平矣!
试问,首恶已诛,叛军大势已去,朝廷再宣不究过往,何人尚且欲作徒劳之举?
哪怕有个别冥顽不灵者,想负隅顽抗,又有几多人誓死影从,为之陪葬?
然,此策可一举定乾坤,亦凶险异常。
抑或者说,成事几率,不足三成!
盖因牂牁郡山脉纵横,土人蛮夷杂乱星落而居,谁都无法意料,何处会有人家栖居盘桓,暗遣孤军深入,极大可能被发觉,进而被朱褒所知。
尤其是,朱褒已散尽库府及家财,勾连蛮夷,誓与共富贵。
其二,乃是兵力我寡敌众。
暗遣之军,为隐匿踪迹,绝无大军而往。
而那朱褒退兵之际,亦不可能大残而归,虽是伏击,但想突入击杀一军主将,又谈何容易?
更大可能,乃是功亏一篑。
其三,则是后果,郑璞无力承担。
抑或者说,马忠亦无法担责。
孤军深入敌后,稍有不甚,便是全军覆没。
牂牁郡作为三郡叛军最弱的一支,朝廷大举出兵来讨伐,尚且折戟沉沙,其影响岂乃一郡之事?
南中叛乱时日已历两年,益州郡及越嶲郡不乏蛇鼠两端者。
若他们见素以困顿著称的牂牁郡,朝廷尚且讨伐不利,焉能不心生恣睢,与雍闿及越嶲夷王高定合流?
此,岂不是乱了丞相讨伐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