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愈深,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起了雨。
雨势渐大,风雨之声刺破空气中令人窒息的紧绷,浓重的夜色渗过窗户门缝,毫无征兆地把摇曳的烛光笼罩其中,渲染出一片令人心惊的沉寂之色。
不久前刚恢复意识的皇上目光空洞地看着头顶染金镶玉的悬梁,听着窗外渐渐躁动的风雨之声,似讥似笑地扯了扯因过度失血而苍白的唇,嗓音轻而沙哑。
“一场秋雨转来冬。”
“今夜下一场大雨,明日或许天就要凉了。”
在皇上清醒之前,守在宫中被迫知道了所有秘辛的大臣们全都提着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不得着落。
皇后意欲行刺皇上,还险些得手了,这样荒唐的事儿别说是大臣没听说过,往前掰着手指头数,开朝数百年来也从未有过这么滑稽的笑话。
不管是皇上的伤还是皇后的自戕,毫无疑问都是皇室的丑闻。
知道了这样的秘密,谁能独善其身?
等皇上转醒,大多数人都在惶恐着怕皇上问起大逆不道的皇后,怕皇上会为此动怒加重伤势。
可谁也没想到,皇上醒来说的第一句话竟会是这个。
口吻平淡寻常。
丝毫不像是刚刚才经历过生死之劫,听起来寻常得仿佛是在随口感叹。
站在诸位大臣最前头的南侯闻声轻叹,俯身跪了下去。
后头的臣子见状纷纷跟着下跪叩首。
南侯沙哑道:“皇上息怒。”
“万般过错已铸成,眼下的当务之急,还是当以保重龙体为要。”
皇上闭着眼微不可闻地笑了笑,淡淡地说:“皇后呢?”
南侯微妙一顿,低声说:“娘娘已经薨了。”
皇上闻言茫然地动了动唇,唇边溢出的弧度自嘲又玩味。
“死了啊……”
“死了好……”
皇后病重许久,他们二人观念不合多年,至此已走到了彻底无话可说的地步,说起来二人也有许久未见了。
可傍晚时,皇后宫里来了人传话,说是娘娘亲自下厨,想请他过去用膳。
他当时没应下,可等到了时辰,还是去了凤仪宫。
凤仪宫中景致依旧,不见半点晦色。
皇后没像之前的许多年那般身着凤袍大妆,随时随地都端着自己一国之母的架子,也没摆威势显端庄,罕见地做了寻常人家的打扮,换了一身清淡的紫色衫裙,只用一支青玉簪子挽了发。
烛火点点,看起来就跟多年前那个在皇子府中把盏相候的人一样。
仿若是埋在记忆深处的人像活了。
然后悉心打扮过的皇后,穿着她最初嫁入皇子府时他送的衣裳,亲手往他的胸口插了一把匕首。
幻梦彻底碎裂。
一开始只是勾唇,可不知什么时候就爆出了笑,笑声越来越大,近乎刺耳。
皇上还染着血的胸口不断上下起伏,把跪在地上的臣子吓得魂不附体,有个别胆儿小的脸色大变,嘶声力竭地扯着嗓子喊:“太医!”
“快把太医请进来!”
“来人啊!太医……”
“闭嘴。”
皇上急促喘息着打断了那人慌乱的叫喊,微微抬起手示意身侧的人把自己扶着坐起来,垂眸打量着胸前的血色,讽刺道:“不就是点儿皮肉伤吗?值得如此大惊小怪?”
被斥责的大臣满脸煞白不敢说话,把脑袋往地上一杵就不吭声了。
皇上意味不明地扫了眼前众人一眼,用力咽下一口含着血沫的唾沫,淡声说:“传旨晓谕六宫,就说皇后病重离世,命礼部拟谥号,行国礼丧,让钦天监的人尽快把送入皇陵的吉日选定,一切规格尽以皇后的尊位去办,任何人不得马虎大意。”
在场的人听到这话,大眼瞪小眼之下纷纷都懵成了一团。
皇后行刺损伤龙体,这是诛九族的大罪。
皇上非但不追究,这还是要息事宁人的意思?
难不成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有人心里来回跑了无数种念头却不敢开口,只能是以求助的眼神不断朝着最前头的南侯使眼色。
南侯被众人盯着,默了片刻后迟疑道:“那依陛下所见,今晚之事当如何处理?”
皇上意味不明地摩挲着冰凉的指腹,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条斯理地说:“凤仪宫中所有人全部给皇后殉葬,对外就说皇后离世,朕忧思过度偶感不适。”
“至于别的……”
皇上的目光轻飘飘地从众人头上扫了一圈,明无实质,却让人凭空生出一种巨石压顶的窒息感。
他说:“今日之事,出了这道门后朕不希望再从任何人的口中听到只言片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