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宋甄抿嘴,不语。
他连死的觉悟都做好了,却被李锦问了这么一个不知当回答的问题。
“宋甄,你把朝野搅得一团乱,三省六部里全是你的那些印花人脉。”李锦挑眉,“如今扳倒了太子,眼见岑氏与先太子的沉冤昭雪,你却准备拍拍屁股,一死了之?”
他瞧着宋甄肃然的神情:“你处心积虑,利用自己手中的一张网,将本王勾过来替你翻了案。”李锦忍不住自嘲笑起,“本王当真以为,足不出京城的太子,势力已经强大到,可以笼在大魏江山的任意一个角落了!”
那不以人名落款,只以印花信来互通关系的一张网,李锦有大半年的时间,都深信那是太子的爪牙。
直到那一夜,大理寺卿苏思远,将整个布局的最初渊源告诉了李锦之后,他才恍然明白,这并不是什么太子的网。
而是他宋甄,利用商队,利用货品,在操持宋家这么多年的时间里,构筑的一张特殊的网。
宋甄沉默了些许,缓缓道:“当时,方青密室中的信件,没能全部销毁,是我的失误。”他注视着李锦,“在后面很长时间里,我都在担心,会不会误导了王爷的方向。”
他轻笑,看了一眼面前的棋盘。
李锦冷哼一声,毫不客气的一手黑子,一手白子,当着宋甄的面,连走几步,将整个棋局彻底扭转。
他拍了拍手心的浮灰,迎着宋甄诧异的目光,冷冷道:“你做了这么多事情,想要干脆的一死了之,未免太便宜你了。”
“本王给你两条路。”李锦竖起一根手指,“第一,你和何琳一起死,念在你今日功劳的份上,给你们俩一个痛快的,断头台上一刀下去,不会太疼。”
宋甄听着里面还穿插着何琳的名字,微微蹙眉。
“第二……”李锦再竖一指,微微眯眼,在月光之下,显出几分邪魅。
他说:“你承袭宰相一职,把你嚯嚯过的那些地方,那些人,用你自己的手腕和方式,带回到争取的道路上去。”
李锦顿了顿:“用你此后余生全部的时间,造福大魏的子民。”
“但……”他话到这里,没有停下,顺势又捏了一颗黑子,在手指里婆娑了几下,“你百年之后,该还的还是要还。”
他瞧着宋甄怔愣的面颊。
“何琳可以自由的活下去,一直到老。”
“但你宋甄……”
李锦深吸一口气,郑重其事:
“百年之后,挫骨扬灰,尸骨无存。”
月色清冷,除夕夜的闹热,仿佛被六扇门高耸的围墙隔绝在外。
李锦给出的两条路,显然是宋甄始料未及的。
他至此才真的明白了,这大魏的靖王,方才一本正经的讲什么棋路俗手,原来是映射到了这里。
布局天下六年,宋甄出于怜悯而将何琳留在身边,这看似不经意的一步,事到如今,确实成了能让他吃大亏的错棋。
李锦是故意的。
知道宋甄做不到抛下何琳不管,便攥着她的命,给了看似两条,实则是根本没得选的路。
宋甄垂眸,半晌,笑了起来。
他双肩微颤,抬手摆了两下,问道:“只我一人?”
李锦睨着他,点头:“你尽心尽力,子孙后人便能得一个赦免。”
“王爷的话当真?”宋甄目中含笑,注视着李锦。
眸光中,这个男人郑重的点头,掷地有声的回应:“当真。”
见宋甄仍有迟疑,李锦抬手,话音清冷:“若宋公子需要一纸圣旨做契约,亦可。”
夜深,宋甄沉默了许久。
他的仇已经报了,天下的未来,也会在一个爱民如子的靖王手里。
大魏江山广阔,也便再也不需要“宋甄”这个人了。
若是李锦一本正经的在他面前,请他做个相爷,宋甄当真不愿。
纵然李锦不觉他身上带着腥甜气息,但他自己每每望向双手,只觉满是血污。
天下这般大,在宋甄心里,并没有能容下他这般污浊灵魂的地方。
这点,李锦早就想到了。
所以,他给了宋甄一个,必须接受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