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后太多了,想追上去非常难,政府必须脱胎换骨才行。”问题太大了,路鸣不想谈论。
民国时期的中国和跟欧美列强相比,差距大到让人感到绝望,哪怕跟东亚近邻日本比,中国也一样落后了一大截。路鸣在美国读书时也曾被人问过同样的问题,拥有灿烂文明的古老的中国,如何才能赶上日本?
中国的洋务运动跟日本的明治维新几乎同步,在某个阶段,甚至还有领先,可是到了最后,终究是日本完成了工业化,中国的工业化却胎死腹中。
这是为什么?
路鸣读书时思考过这个问题,查阅了很多资料,但没有得到让自己满意的答案。后来他读到鲁迅先生的《呐喊》,忽然明白了,中国社会不仅仅是国家制度和上层架构出了问题,整个国民的精神意识也出了问题。
工业化难道就是机器设备先进吗?绝对不是,机器设备只是外在因数,人的精神才是内在因数。要想改变中国的状况,首先必须改造国民精神意识,不把中国的臣民改造成公民,中国永远实现不了工业化,只能沉睡在落后的农业化时代。
想到这里,他忽然想起回国后不久,他还真在霞飞路鲁迅先生的住所外面见到了先生一面,他见到的不是想象中的思想巨人,而是一个目光炯炯,却瘦成一把骨头的老人。
他没有过去攀谈,只是远远看着,最后默默离开了。
他意识到先生需要的不是访客,而是休息,先生的健康太重要了。
明珠见他谈兴不高,也就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其实她也是昨天偶然瞥见了底层社会的一角,偶然间有所触动而已,过后也就兴致不高了。
晚饭后,明珠开车回去了,路鸣不想坐车,干脆慢慢走着回家,有时候他喜欢一个人慢慢走在大街上,观看街道两旁的店铺,观看街上行走的人群,静静地品味着这一丈红尘。
上海滩某些街道的繁华程度不亚于纽约,他的魅力胜在完美的中西结合,穿过街道华丽的霓虹灯,走进的有可能是康乾时代的一条弄堂。古老斑驳的气息和新时代的喧嚣交融在一起,令人有一种时空交错、时光倒流的梦幻感。
路鸣正走着,忽然有种异样的感觉袭来,他紧紧贴在一面墙壁上回望身后,发现有一道人影迅速在街角消失。
尽管是匆匆的一瞥,他还是辨认出了,那个人影正是前几日在侦探所袭击过他的女刺客。
这位女刺客的身手他是领教过了,就像秋天密林里的毒蛇,突兀而迅疾,令人猝不及防。路鸣想起那天晚上的情形,感觉后背有些发凉。
在墙壁处静候了一会儿,街上又走过来一行人,他忙加入这行人中间,快速向前面走去,转过街角,正好看到一辆出租马车,他跳上车告诉车夫公寓的地址,就让车夫全力驾车。
他隔一会向后看一次,视野迅速覆盖街道两边,不过那个令人惊魂的人影再没出现,也许对方知道自己已经暴露,放弃了跟踪。
他不敢放松警惕,到了公寓大楼前,躲在大门内侧静静观察了外面街道好久,没有发现任何疑点,这才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
他一进屋就把门上的三道锁全部锁上,然后从厨房里拿了一把尖刀放在手边。
上次被偷袭后,他遇到了一堆事情,脑子自动产生了去留选择机制,女刺客被自动排除了。事后他认为那可能是个单一事件,过去了就不会再来,今天却让他突然警醒:危机依然存在,丝毫松懈不得。
女刺客的出现,或许跟他正在追寻的盛慕仪失踪案有关,如果将二者联系起来分析,事情就远比想象的复杂得多,危险级别也有大幅提升。
这个女刺客难道是……
日本人?从弗兰克到盛有德,把他们的言谈串联到一起,如果不是巧合的话,那指向的正是同一个目标:日本人。路鸣不由打了个寒战。
他忽然觉得自己对老师弗兰克缺少了应有的尊重和信任,人家不远万里打来电话,可以说是谆谆善诱,自己却吊儿郎当敷衍了事,自认为侦探所大有作为,狗屁啊!太可笑了!
路鸣觉得自己必须重新整理思路,将盛慕仪失踪案放到更大的背景上去考虑,其实盛有德已经暗示他了,这件事情背景复杂,后果严重。
联想到盛家蘑菇里的豚鱼毒素,他忽然有种感觉,日本人已经盯上他了,眼下的目的很明显:阻止他寻找失踪的盛慕仪。
不过从另一个角度考虑,这也是件好事,既然阻止他寻找,说明盛慕仪还活着。
路鸣从来没有跟日本人打过交道,倒是留学期间认识一个日本留学生,他们课余时间相互学习对方的语言,几年下来,他的日语口语用来交流谈话不成问题,但回国后就再也没跟日本人有过任何交集。
路鸣静静坐在桌子旁边,手边就是那把尖刀,虽然没有侦探所里那把裁纸刀顺手,也足够防身了。
他竖起耳朵一直坐到半夜,几次起身掀起窗帘查看外面的情况,没有发现任何可疑迹象,这才上床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