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听见鹰鸣,纷纷赶了回来,契薄带上盖图和另外几人,顺手抓上马鞍上的长绳,朝着密林的方向大步走去。
这是一片云杉树林,树影密集斑驳,树冠相互交织在一起,犹如一张巨大的网铺在草原上。契薄等人的脚步声惊动了林中的小动物们,它们四下逃窜,发出沙沙的响声,这些声音在安静的深夜显得尤为刺耳。
阿尔丹透过鹰眼寻找着密林中的踪迹,任何响动都没有放过,但是依旧一无所获。这片杉木林实在太密了,他不得不降低飞行高度,紧贴着树尖儿再次搜寻一圈。
契薄站在林边手里攥着绳子不停地抖着腿,恨不得现在就冲进去,但是往日的经历告诉他要沉住气,迷术是能让人神智错乱的。自从被部落放逐,月矛族就因为中了迷术失去了十四个族人。想到这儿,契薄儿时听过那些传说霎时全部涌上心头,他也完全冷静下来,等待着巨鹰的信息。
“他停了!”跟随契薄的几人指着空中喊道。
契薄顺着几人手指的方向看去,巨鹰在密林上方空中一小片盘旋着,凄厉地鸣了一声。
契薄回身望了一眼阿尔丹,打开绳子就要系在腰间。
“契薄!”盖图拽住契薄的胳臂,“这片林子太密了,你这么壮,不方便行动,让我去。”盖图说罢伸手夺过绳子。
这是一根用丝绒树的纤维和青麻混合编织的绳子,除了绳子两端,绳身都被裹上了厚厚的蜡。
契薄看了眼云杉林树干之间的间距,对盖图点了点头。
盖图熟练地将绳索一端打好死结,套在腰上,用力一扯,把绳子勒的紧紧的,深陷在衣服褶皱中。
这时侯大伙儿也都从营地围聚过来,“愿地阔神引你道路,愿阙塘神保你平安。”众人双手环颈,屈身齐声为盖图祈祷。
“瓦哈!”
“记着,不管找没找到人,只要感觉走不动了,你就马上顺着绳子往回走,一刻也不要耽搁!” 契薄面色凝重,绳索的一端死死缠在他右手上,他再三嘱托着。
“别在树间绕来绕去,朝着一个方向退,小心绳子被卡住。”
盖图点头,深吸一口气,背对着巨鹰盘旋的大致方向,倒退着一闪身,消失在密林中。
随着盖图的行进,绳子一点点从契薄手中滑动出去,他一边谨慎地送着绳索一边小心地观察着绳索剩余的长度。
终于,绳索在契薄手中只剩几尺的时候停止了滑动,身后的人群产生了微弱的骚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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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绳子的另一端没有任何反应。契薄与众人对视,敛声屏气地继续等待着,希望能从密林中听到什么动静。然而又是一炷香的时间,众人的等待一无所获,人群开始躁动,大家都在担心盖图出了什么意外,毕竟进入密林时他手无寸铁,即便没有迷术,遇上些狼豺蛇蝎也是危险至极。
“鹰动了!阿尔丹动了!瓦哈!”那个报告卓笛失踪的孩子站在一块巨石顶端,手指着密林上方缓慢变换着盘旋区域的巨鹰,冲大家喊道。
一炷香,两炷香,三炷香的时间……
随着巨鹰的一声长鸣,盖图从黑暗的密林中乍然冲出,只见他头发糟乱,胫衣上尽是刺果,鞋子也丢掉一只,背上一动不动的卓笛被他用绳索和自己捆在一起。
众人见到盖图和他背上的卓笛,兴奋得集体发出战吼声,人群头顶瞬间像掀开的锅盖一样热气腾腾。
可是盖图却仿佛没有看到众人,也没有停下脚步,他双眼四下张望,神情慌张,他的双腿已经绵软无力,每跑几步就会摔倒在地,接着又颤颤巍巍站起身来继续前行。众人见状跟在他身后大声叫他的名字,但盖图却对大家的声音置若罔闻,契薄扔下绳索箭步冲上前,拉住盖图的衣角,盖图像被什么可怕的生物撕咬住一样,满眼恐惧地奋力挣脱着。
“契薄!”盖图忽然冲着前方空旷的草甸使出浑身解数大声吼道,因为疲惫和惊恐,他的声音残破且狼狈。“快拉绳子!快啊!”
大伙儿这下都懵住了,他们一拥而上想要拉住盖图。
“让他接着走!”雄厚的声音从营地传来。“到我这儿来。”阿尔丹赤膊站在那里,高挺着胸膛挣着双臂,头顶透着几粒汗珠,他眼神坚毅地看着茫然无措的众人。
盖图背着卓笛,一路连跑带爬地栽倒在阿尔丹脚下。
阿尔丹解开胡乱缠绕在二人身上的绳索,一手提起一人,将他们安放在营火边。“另起一堆火,你们接着把肉烤来。”阿尔丹对疲惫的众人喊道。“他俩明早就没事了。”
“契薄,你跟我来!”
契薄同阿尔丹骑上各自的马,二人又顺着来营地时的小径骑行回去。
“她就在那呢,丝毫没动。”
契薄看向阿尔丹为自己指着的方向,那个先前被他扔下马的湘外女工蜷缩着躺在草甸里,他无奈地歪头吐了口唾沫。
阿尔丹仰头浩叹,“你知道我为什么很久不说‘瓦哈’了?因为我早就分不清那些景象到底是地阔神显灵还是迷术作怪了。”
“衣服换了,刀弓换了,马鞍换了,身边所有东西都换了,这迷术还能下在哪儿?”契薄不解,他捋弄着马鬃毛。“就连马都换掉了。”
阿尔丹不语,他胸中燃烧着不屈的心火,一心想要北上,亲自踏进无垠的雪松林,寻找雷狼的身影,这毛色灰蓝獠牙如刃吼声比雷的野兽他只在幼年时见过一眼,那对棕绿色的眼睛便在他心中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和娜丹的眼睛一样,迷人又难以猜测。
漂泊的十二年间,当时被一同赶出部落的男婴们都长大成为了骁勇善战的勇者。娜丹或许是唯一让阿尔丹在深夜仰望星空时挂念的人,他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可能她屈服了,嫁给了某个落骨族的男人,为丈夫打理着营帐,衣食无忧。也可能她没有屈服,依旧带着傲骨气节,在长鞭之下受尽委屈,和其他外奴一样被送进湿冷的山洞开采琼石,或踏足寒冷的山巅寻找冰极花。
那狼是我的,那女人也是我的,我早晚要让你们血债血偿。阿尔丹在心中暗暗私语。
阿尔丹让契薄带上了女工的尸体,安葬妥当。又给惊恐万分的两个湘外女工松开双手的绳子,让她们吃喝饱足。
阿尔丹敢于怒视虎豹之瞳,却无法看着两个女工哀求的眼神,他恨透了自己这番行径,这和部落抢夺他族女人做外奴的行为如出一辙,但是月矛族需要延续香火。最终他决定将两个女工都留下,因为阿尔丹不知道,那个瘦弱的女工被卖到桃桓镇之后命运会如何,留在战团虽然风餐露宿浪迹草原,但至少不会被转手送到江阴做活蛊。
战团的勇士们吃过饭便都倒在兽皮上昏睡过去,阿尔丹的兽灵庇佑着身边的族人,在他们安睡时不受野兽的侵袭。
阿尔丹躺在柔软的鹿皮上,头枕着干草,用兜帽遮住眼睛,伸手摸向自己的胸膛,项链的吊坠已经滚落到锁骨,他捏起吊坠放回胸口正中。那吊坠是两颗牙,一颗是父亲送给他的雷狼獠牙,一颗是娜丹的小乳牙。阿尔丹知道,那部落长老的迷术可能就下在这两颗牙上,但是他还是偷偷留下了这个项链,每晚摸到它,阿尔丹才能安然入睡。
天亮后他们要把劫来的布匹送到桃桓镇换些烈酒。
桃桓镇是个坐落在南蒙洛国东边的鱼龙混杂的商镇,那里是法外之地,南北蒙的猎人跑山客、江阴的蛊术师、湘外的毒师药师,甚至还有铁城人都汇聚在那区区弹丸之地,那里没有货币,向来奉行以赃换赃,各国的脏水流向这里汇成一片臭潭。但是这种地方,的确也是消息灵通的,阿尔丹每次都希望能在桃桓镇的街道上听到关于部落或雷狼的消息。
身旁的女工在低声啜泣,阿尔丹本想拍拍她们以示安慰,但怕她们更加惧怕,便收回手放在胸前昏昏睡去。
梦里,他又化身为巨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