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盖被缓缓提起，不费吹灰之力。下面是黑洞洞的一片，幽暗潮湿，什么也看不见，如同隧道，通往时空的另一端。
隐魔之力在一丝一缕消退，步六孤开始恢复意识。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清醒，然后没有丝毫犹豫，纵身跃入那个黑漆漆的洞口，衣角在井口一闪而逝。
井盖又缓缓合上。那层禁制虽已被打破，但那些残留的鲜血还在压制着它，让它暂时无法自行恢复。
但是这持续不了多久。很快这里又会重新封上，并发出警报。
所以必须速战速决。
六分钟。还在计划之内。
井盖下面是复杂交错的管道，阴冷潮湿，到处都弥漫着金属生锈的气息。年轻的杀手在地下艰难地穿行着，黑暗中是一片死寂，他只能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回忆地图。
万一在这底下迷了路，那他这辈子可能都出不去了。
他不知道祁战怎么样了。那家伙确实很强，但是面对那么多警卫，是个人都会吃不消。再说他的对手也不是吃干饭的，他的搭档很有可能无法支撑那么长的时间。
——而且对方还有帮手在源源不断地赶过来。
在下水管道之间行走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很快步六孤就已经开始微微喘气，强行从一根又一根狭窄的管道之间挤过，肋骨被磨得生疼。他不敢在地下用灵力炸开一条道路，那样很可能会导致整片区域塌方。
但愿还有时间。
仿佛是过了一个世纪，他终于停住了脚步。在钻出去之前又重新确认了一下自己前进的方向和自己所记忆并没有误差，然后步六孤深吸一口气，释放灵力，悄无声息地在自己头顶的地面上划开了一个圆。
他抬手推开了那块地砖，然后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脑袋。这里依旧是一片黑暗。但是相比起地下那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已经好了不知多少。
这里是一间办公室一样的房间，桌子和柜子整整齐齐地排列，上面零乱地堆着一些书籍。隔着玻璃窗可以隐约看见惨淡的月光，偌大的房间空无一人，静得如同坟墓，竟透露着些诡异。
步六孤又一次看了一眼时间。十二分钟。比预计多了一分半。
他像猫儿一般敏捷地跃出下水道，落地时轻得仿佛羽毛。将那块地砖原封不动地复原了回去，他在心里迅速判断了一下方位，然后往西南角跑去。
今晚的目的地在整栋大楼楼顶。他没有工作证，无法乘坐电梯，因此不得不一路爬上三十八楼。
说起来那张地图还真是详细，应有尽有。步六孤无声地笑了笑，唇角在兜帽下微微弯起一个弧度。
他推开楼梯间的门，开始狂奔上楼。
一切都很顺利。至少在十四层以前是这样。
他刚刚踏上十五层的第一级台阶，身后忽然传来破空的声音。他想都没想就往旁边一滚，背紧紧贴着墙，堪堪避开了攻击，半空中只有一缕亚麻色的额发缓缓飘落。
居然有人在楼梯间守卫。步六孤笑笑，抬手迅速在双眼上一抹，两片黑色美瞳顺势被藏入袖中。
待他再度抬起眼眸，整个世界仿佛都明亮了。
绚烂而璀璨的光芒自黑暗深处闪烁，亮如妖鬼，夺目至极。一触及到他的眸子，对面的警卫就情不自禁地开始颤抖，仿佛灵魂出窍，脸上露出了极大的恐惧。
步六孤毫不犹豫地在对方脑海中植入了一个念头。那名警卫控制不住地抬起右手，扭转手腕，竟死死地掐住了自己的脖子。他眼珠凸出，面孔扭曲，却发不出一丝声音，竟是要自己把自己活活勒死。
最后他“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一只手仍然牢牢地卡在脖子上。
灵魂·夺魂！
步六孤看也没看倒下的尸体，转身就走，眨眼间身影便消失在楼梯拐角。
十三分四十二秒。或许还有机会。
现在他已经摘掉了美瞳，那双永不熄灭的琉璃瞳孔便彻底暴露在黑暗之中，所经过的每一寸都如同白天般明亮。
现在再做掩饰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灵力全开，瞳孔在斗篷下流光溢彩，那些角落里藏着的隐形摄像头无一例外地被入侵，然后被摧毁了防御系统，接二连三地黑屏。
那是何等强大的意念！灵力所笼罩之处，一切无线电波都被强行切断，只要在脑海中转过一个念头，所有被他意念连接上的系统就全部崩塌。
三十八楼。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步六孤毫不犹豫地伸手推开了面前的那扇门。
十五分钟。超时两分钟。
仍旧是一间办公室一样的屋子，仍旧漆黑一片。但与先前的房间不同的是，这里空空荡荡，只有一台电脑孤零零地躺在一张木桌上，侧面有微弱的蓝光闪烁，显示着它未曾关机。
步六孤关上门，转身准备往电脑走去。他跨出的脚还悬在半空中，忽然敏锐地意识到了什么。心下一惊，他猛地抬头，灵力席卷，双眸爆发出万丈光芒，直直地对上了天花板上一个小型摄像机的摄像孔。
那摄像机才刚检测到有人入侵，连警报都未来得及发出，就被强制断电，工作指示灯迅速熄灭。
步六孤又收回了迈出去的脚。他心底的警惕陡增，灵力领域开始膨胀，最后覆盖到了整间屋子。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
整个房间都是监测器！
“破！”几乎是与那些监测器开始报警的同一瞬间，他低喝一声，灵力毫无保留地释放，如同海面上腾起的巨浪般扫荡过所有角落！
无形的威压降临于此，房间里二十六个监测器和十二个攻防系统全部被摧毁。
一片死寂。屋子里彻底沉默下去。
步六孤背靠着门喘息，眼前一片眩晕。刚才那一击看似轻松，实际上却大大耗损了他的精力。他咬咬牙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往那台电脑走去。
不料在他离目标还有约莫一丈的时候，异变突生。
一层近乎透明的圆柱形屏障凭空降临，以那台电脑为轴心，将其严严实实地包裹了起来。步六孤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后退，想象中的攻击却并没有到来。
看来不是什么攻击系统。他不由得松了口气，重新上前，却不敢用手触摸那屏障，生怕那玩意儿开始报警。
他抬起一只手，五指虚笼，口中念念有词。瞳孔中的色彩再一次开始流动，仿佛万花筒般变幻莫测又绚丽至极。
眩晕又一次袭击了他，但他咬牙挺住了。灵魂属性在用意念发动攻击时绝不能轻易停止，否则极有可能对精神造成永久伤害。
汗水一滴一滴滚落，在黑暗中晶莹而透明。随着灵力的不断输出，裂缝开始在那层屏障上浮现。步六孤虚笼的手在微微颤抖，眼底的色彩极速变换。
“哗啦”一声脆响，屏障破碎成万千碎片，转瞬便湮没于黑暗。
步六孤一下子脱力，跌跌撞撞地后退了几步，头痛欲裂。方才他不仅要摧毁屏障，同时还得分出精力来压制防御系统的报警。灵魂属性也不是无敌的，他已经快到极限了。
然而最核心的一步还没有完成。必须速战速决。
他从怀中摸出一个药瓶，倒了两粒白色药片丢入嘴里。这是强力药剂，可以在短时间内压住他的头痛，让他保持一个清醒的头脑，但是这药副作用极大，平日里轻易不敢使用。
但是在任务面前，一切副作用都见鬼去吧！
药效发作，他的眼神迅速冷静下来。
十八分三十三秒。苍天保佑祁战还活着。
此刻他终于走到了电脑前面。他滑动鼠标，电脑屏幕顿时亮了起来，在一片黑暗中发出幽幽的荧光，照得兜帽下的面孔诡异如恶魔。
接下来就该是操纵计算机的活了。本来在这方面楚歌才是最佳人选，毕竟是全帝国的顶尖黑客，破译几个系统自然不在话下。
不过今晚显然没有那么多时间用黑客的方法入侵防火墙。
身为灵魂属性，那当然得有特殊一点的权利。
步六孤眉头紧锁，在各个文件夹里搜寻着他的目标。很快他就在D盘中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那是一个程序，从组成结构上来看，似乎是输入一些特定术语即可在规定范围内随机配对。
该文档下方有一行小字，标明着“市精英赛小组对决抽签”。
步六孤双击鼠标进入“决赛”界面，然后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了几个字母，输入了两所学院的名称。
然后他抬起手，掌心按在屏幕上，闭上了眼睛。
灵力以他的手掌为媒介，源源不断地涌入电脑，在看不见的线路中蜿蜒爬行。他不断在脑海中默念着一句话。
保存此抽签结果。
这便是黑客所不能及的方式。灵魂属性无需密码，只要念力足够强大，就能强行把自己的意识植入电脑中。
但前提是念力必须足够强大。
二十分钟。
电脑忽然“呲”地一声轻响。步六孤睁开了眼眸。
一切似乎都和一开始没有什么两样。只是不论他试验多少次，只要输入的是其中一所学院的名称，最后配对的结果必定是另一所学院。
也就是说，决赛抽签的时候，这两所学院只能是对手。
——明明是随机，结果却早已确定。
任务总算完成了，还好没出什么纰漏。步六孤长出了一口气，将电脑屏幕恢复成原样，然后转身准备离开。
空气中忽然飘过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他猛地回头，却发现后面的角落里一个摄像头的指示灯竟然在缓缓亮起来！很显然监控室的人发现了异样，正同样企图用意念力让断电的监测器重新工作起来。
步六孤转身就跑。他知道摄像头多半拍不出自己，但毕竟没有人干了坏事会想被拍到。
他以极快的速度冲进了楼梯间，然后几乎是脚不沾地地飞下了两层楼。现在再用意念黑入监测系统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再者他也没有什么精力去完成这项高难度的工作。
刺耳的警报声回荡在大楼各个角落，一声比一声尖锐，急急地仿佛敲在人的心上，让人不由自主地开始发慌。步六孤在短短几十秒内就从顶楼冲到了十三楼，然后他发现他无路可走了。
有一群全副武装的警卫正从楼下赶来。步六孤清晰地意识到已经有十股以上的意念力锁定了他，让他无处遁逃。
他如同一只陷入罗网的猎物，而猎人正从四面八方包围。
二十一分钟。
如果一切仍然在计划之内，那么……
步六孤点亮了通讯手环，拨通了号码。
对方几乎是在一秒之内就接通了。
“你在哪儿？！”他压低嗓子冲着那人吼道。对面很是嘈杂，爆炸声接二连三地响起，隐隐夹杂着一个人沉重的喘息声。
“我到楼下了！”祁战同样咆哮着回应。那边的爆破声几乎淹没了他的吼声，呼啸的风声很明显地表示他正在高速移动中。
对方“了”字还未落下，步六孤已然后退了两步，然后猛地向前纵身一跃——
“哗啦！”他如同一枚炮弹发射出去，直接撞碎了楼梯间的窗子！玻璃碎片四下飞溅，折射着他眼里的绚烂色彩，晶亮的光在黑暗中一闪而逝。
十三楼。没有任何防护措施，他就直接这么跳了下去。
风在耳边呼啸如海潮……他的身子急速下坠……云雾在足下缭绕，底下有明亮的光芒冲破黑暗腾空直上……
狂风掀开了他的兜帽，亚麻色的鬈发在风中飘舞。
步六孤闭上了眼睛。他知道此刻他的生死已然由同伴主宰。他已经把自己的一切都交给了祁战。
一个人影从下面交错穿梭的攻击中腾起，踩着大楼的表面一路飞奔而上。他的斗篷早已破烂不堪血污遍布，身上满是伤口，然而他的眼神明亮至极，紫水晶的眼底倒映着那个坠落的身影。
他纵身一跃。
下面有警卫释放了灵力，金红色的火光冲天，照彻长夜。祁战在熊熊烈火中飞跃而起，下坠的步六孤落入他张开的双臂。
两人在绚烂华美的背景中相拥。
二十二分钟。
一切都是那样刚刚好。
“任务完成了？”二人一齐从半空坠落，祁战在步六孤耳边低声询问，声音在呼啸声中几乎轻不可闻。
“当然。”步六孤的嘴角不由自主露出一抹微笑，虚弱却傲然。
两人同时落地，以一模一样的动作就地一滚化去了冲击力。下一刻，他们齐齐往黑暗深处扑去，动作迅速整齐得叫人惊叹。
两个身影很快便远离了行政楼。一部分警卫继续追击他们，剩下的人则鱼贯进入楼内检查，同时提防着更多的攻击。
当然今晚不会再有第二轮进攻。
祁战和步六孤都是搭档多年的同伴，已经无数次并肩作战，默契到只用一个眼神就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绝不会有任何差错。
今晚祁战负责吸引警卫，步六孤负责入侵电脑，最后他再以破窗跳楼的方式逃脱。
每一步都是事先计算好的。每一分钟乃至每一秒钟都不会多余。
从头到尾只用了二十二分钟。
完美得叫人想拍手叫好。
2021.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