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夜没有回答。莫霜依看不懂他的表情，但是他能明显感觉到对方有心事。
“他……是不是暗夜一族的人？”莫霜依的声音低到极致，仿佛含着一块万年寒冰。
玄夜微微蹙眉，依旧没有开口，只是继续盯着赛场上那个漠然站立的身影。
莫霜依并不催，只是静静地等着回答。
最后玄夜放下手臂转身离开。与莫霜依擦肩而过的瞬间，他低声说道：“他不是。但我认识他。”
莫霜依沉默地立在原地，注视着那一袭黑衣渐行渐远。
场地上还是一团糟。老师们手忙脚乱大呼小叫，医疗师们对伤者进行就地治疗；何慕扬的同学们纷纷起立向赛场涌去，警卫们大吼着驱赶他们将他们拦在外面；剩下的学生三三两两交头接耳起来，半是激动半是震惊。
莫霜依眯眼再次望向顾少华。他的视力再好也没有透视眼，没法隔着那么多人看到对方的状况，所以他只好往台阶下走去。警卫们反应很是迅速，已经在场地周围安置了一个警用防护罩。莫霜依绕着围观的人走了一圈，凭借他高高的个子，好不容易才挤开人群来到防护罩跟前。
顾少华还站在原地，仿佛丢了魂般直愣愣地盯着对面。老师们忙得焦头烂额，根本没有人顾得上去管他。这个胜利者仿佛被遗忘了，孤零零地站在那儿，身形是那样挺拔却孤单。
从莫霜依这个角度，刚好能看见他脸上的表情。可顾少华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或者说只有茫然——黑眼睛眨也不眨，再也没有先前那种让人心慌的漠然。此时的他一点儿也不像一位神，方才那些睥睨天下的傲然通通消失得一干二净，现在的他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学生罢了。
然而莫霜依却不能忘记刚才与他对视的那个瞬间。
何慕扬的情况似乎已经稳定下来了，总算有一位老师向这边走了过来。他大步走到顾少华面前，双手猛地抓住他的肩，将他扳直面对自己，低吼：“顾少华！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么！这是比赛，比赛！院长难道没有说过么，我难道没有说过么？！那不是敌人，那只是对手，你为什么要在比赛中使用这么危险的一招？！你刚才，是差点就直接杀了他啊！”
被他摇晃的顾少华一声不吭，低着头，似乎也知道自己刚才犯了天大的错误。这是在精英赛上从未发生过的事情。从来没有哪一个学生，在比赛中使用如此恐怖的招数——万一顾少华没能及时收手，那何慕扬的死将会是二十九年来的第一个命案。
更何况……
迄今为止还没有哪个选手能使出如此恐怖的招数。
一名风系的辅助医疗师抬起手，轻轻推出一股柔和的风。昏迷不醒的何慕扬载着那股气流平稳地悬空飘向场地外面，去进行进一步的治疗。
老师们将地上的血迹通通清理掉，赛场总算是恢复了原状。围观的学生也都闹哄哄地往看台上自己的座位走去，边走边议论着。
看上去像顾少华班主任的那名老师阴沉着脸，一挥手，道：“顾少华，你跟我走。”
顾少华低着头，拖着脚步跟在他身后。两人所到之处，人们纷纷闪开让出一条路。投向这名学生的目光中混杂着无数复杂的情绪：震惊、愤怒、敬佩、畏惧……
主席台上早已乱成一团。圣虹樱书院的院长和天忆市的市长都大步向这边走来，脸色铁青。比赛迫不得已被暂时中断，他们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主席台后。
莫霜依转身回到了看台上星源学院的位置。路易和江鹤颜正在窃窃私语，他走近的时候，恰好听见江鹤颜低声道：“……风之缠魂舞与‘魔域旋风’和‘狂魔风暴’并称为‘风神的降临’，是风系的高阶招数。这三招一般都是在八年级才会第一次接触，所以即便是毕业后许多人仍然连最基础的赋形都做不到。这个顾少华……十七岁就可以达到触灵阶段……”
“……我就一直觉得那家伙不对劲……”路易也压低声音回答，瞳孔中隐隐有金红色的火焰跃动，“我怀疑他肯定暗中修习了什么法术……想想兽魔……”
“兽魔？”莫霜依停住了脚步。
江鹤颜抬头，表情有些惊慌：“你说什么？兽魔？这怎么可能？”
他看上去极力想说服对方：“路兄，别开玩笑了。这人怎么可能跟兽魔有关系？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儿了！再说虽然这有点不可思议，但也不完全是不可能的啊……说不定这顾少华就是天资出众呢？”
路易却只是淡淡笑了笑，没有回答。然而莫霜依却敏锐地察觉到他还有些话没有说出来。
兽魔……
莫霜依再一次想起了对方幽黑却空洞的眼睛。那样的目光让人不寒而栗。
他没有继续听下去，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市长又匆匆忙忙地从主席台后面赶了出来。他不停地擦着汗，一路小跑着上台夺过解说员手中的话筒，气喘吁吁的声音回荡在谷内：“各位老师同学，真是不好意思，刚才出了点小事故……现在比赛可以继续了。请所有人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不要随意走动。”他一把将话筒塞回魏崖手中，又匆匆忙忙地下了台。
那个满脸雀斑的男生愣了一会儿，最后有些犹豫地开口道：“那……接下来有请第十一场和第十二场的选手上场，第十三和十四场的选手请做好准备，在主席台旁进行登记。”
很快，所有人的情绪都已经平静下来，气氛重新变得缓和，大家又有说有笑地继续观赛去了。同学们对于刚才的事故并不是很在意，只当那仅仅是一场意外。
只有莫霜依一言不发，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微微盖住了冰蓝色的眼眸。
……意外么？
他很清楚那并不仅仅只是一场意外那么简单。
因为他清楚地看见进攻后顾少华的眸子里，有极浓的杀意翻涌。
那种杀意，他曾不止一次在玄夜的眼中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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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
“啊……好饱……”斩玉揉着肚子打了个饱嗝，“酒店的饭真不赖啊……那个莲藕太好吃了……”
他舒舒服服地在柔软的床上躺下，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路易实在搞不明白他所谓的“好吃”是什么概念——那个莲藕居然只放那么一点点辣椒，真是抠门——索性摇摇头，叹息这些凡人实在是太容易满足了，一点儿也没有追求。
“诶，”斩玉忽然开口，“白天那个谁用的那一招……叫风之什么舞的……那个招数具体是怎样的啊？”
玄夜就好像没听到似的，低着头慢条斯理地擦拭他的铁链，莫霜依还在饭厅没回来，所以路易只好迫不得已担下了解释的任务：“风之缠魂舞，‘缠’是利用风卷在对手周围形成无形的屏障，先将他固定在某个位置；‘魂’就是勾引他的神魂，有点类似灵魂属性的效果，趁他沉醉其中的时候发起攻击；‘舞’，顾名思义，就是舞蹈。”
“喔……”斩玉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一只手摸着下巴沉思，“这个招数其实根本不需要灵力来维持，是么？”
“对。”路易简短地回答。
“我听说那个学生被大家称为‘风神’，今天所有人都在议论他呢。十七岁就能达到这般境界，很了不起啊。”斩玉不无遗憾地叹了口气，“相比之下，我这个同龄人真是无地自容啊。”
很显然，单纯的斩玉也和其他人一样，完全没有注意到比赛中的端倪，只当这是一次意外。
路易只是轻轻地笑了笑。他才不会傻到把自己对于顾少华的猜测四处嚷嚷告诉每一个人。
门开了，莫霜依走了进来。他推门的时候恰好听到了斩玉那句感叹，头一偏，瞳孔中有一道犀利的光一闪而逝。
果然……这家伙也意识到了。路易注视着莫霜依走向靠窗的那张床，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起身，向着莫霜依走去。对方面无表情地扭过头，询问似的看着他。路易微微勾了勾唇角，俯下身在他耳边轻声说道：“一起去圣虹樱书院看一看，怎么样？”
果不其然，莫霜依霍然抬头，眯了眯眼睛，反问：“现在？”
“对。”路易笑笑，“去他们的竞技场看一眼。”
对方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眯着眼睛审视着他，似乎在对这个提议是否合理进行判断。两人就这么无声地对视着，淡淡的金红色瞳孔与如北极之光的冰蓝色瞳孔相互锁定，一边面无表情，一边挂着狡黠的笑，他们都极力想从对方眼里看出点什么。
最后是莫霜依先挪开了目光。“好。”他轻声道，声音冰冷。
“走吧。”路易正准备转身，莫霜依身旁的玄夜却忽然抬起头，瞳孔漆黑如夜。“我建议你们别去哦。”他轻轻地说了一句，又低下头去，右手五指轻巧地滑过铁链表面，对每一环之间的连接进行检查。
“喂，你什么意思？”路易顿觉心中有一团火开始燃烧，“你凭什么这么说啊？”
“算了。”莫霜依冲他摇了摇头，率先走出房间。路易冷哼一声，勉强咽下这口气，又狠狠瞪了玄夜一眼，这才头也不回地转身大步离开。
“你们要去哪里啊？”斩玉在他身后喊道。
“没事，出去逛逛。”路易关上了房门，将斩玉和那个碍眼的黑衣少年挡在视线之外。
“我不认为我们能在竞技场里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莫霜依走在他前面，没有回头，只是寒声开口。
“那你为什么还要出来？”路易一扬眉，不答反问。
对方沉默了，白色长发在身后飘荡。路易笑了，金红的眼眸映照着外面金红的夕阳，灿若云霞。
顾少华一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这点他非常笃定，否则他绝不可能如此迅速地从一个无名小卒变成一个人人关注的‘风神’。
毕竟莫霜依看到的那个眼神，他也注意到了。正常人是不会有那种眼神的。
他想起赛后与江鹤颜的对话。他拒绝相信世界上能有天赋如此之高的人，也拒绝相信这是一次普通的意外，甚至就算是拜名师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有进步。所以……除了被人控制之外，最大的可能，就是顾少华暗中修习了什么法术，水平才会有如此大的飞跃。
就像十三年前的那个人一样。
兽魔啊……他又记起几个月前在学院，新闻上播出有关安赫尔庄园的那次偷袭。暗夜属性第一次被人们怀疑仍然存在，斩玉也无意中猜测暗夜的现身与兽魔有关。
傲然在他眸中一掠而过。哼，管他是所谓风神还是兽魔重生，他路易一定会查出埋藏在最底的真相！
2020.8.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