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践一声比一声高,到最后已经拍案低吼,那声音在宝库回荡开来,一次比一次猛烈的撞击着我的心。
“你且好好想想吧。”
他头也不回的走了,从那之后,保存我的宝匣,很久都没有再打开。
3.
我在日复一日的黑夜里,脑子会想着的全是那天的对话。
欧冶子有错吗?
没有,他只是奉命,他只是完成了自己的毕生所愿。
勾践有错吗?
也没有。他身为一代君王,卧薪尝胆、忍辱负重,一朝雄起,重塑苍生。
我呢?
我有错吗?
那自尽而死的夫差(吴国君主,求和勾践不成,才后悔没有听取杀死勾践的意见,拔剑自杀)呢?
不,我没错。
我偏偏要在乱世中占和,我偏偏在厮杀中为仁,我偏偏在顺流而下的滔滔大江中逆行。
我是尊贵无双的剑,我象征的,不应该只是越国一国之权,我象征的也不应该只是越王勾践一人之尊。
我要象征的,是天下之共和!
想到这,我方从勾践的话中走出,他妄想用越国一国代替天下黎明,妄想一人称霸,妄想用这一切,绑住我罢了。
我以为我不会再见到勾践,直到有一天,有好多人抬着匣子,有一个人将匣子打开。
我看到了。
我看见遥遥在上,眉目嗤笑的勾践。
我也看见——
长发披散,向我奔来的薛烛。
他向我深深鞠了一躬,轻轻敲打剑鞘,才小心翼翼地将我拔出。
像无数次拔剑一样,我的光华,让久违的勾践也不由自主的凝滞。
过了许久,久到勾践都已经收回目光。
薛烛才用颤抖的声音问道:“这就是…这就是纯钧吗?”
勾践得意一笑:“是的。有人要用千匹骏马三处富乡两座大城来换这把宝剑,你看行吗?”
“不!不能换!绝不能换!”薛烛连忙说。
我淡淡地看着勾践做作的神态,看着他高高在上的倨傲,看着他把我当作他身份象征的虚伪。
只听他做作的问:“哦?为什么?你且说个道理我听听?”
薛烛的双目圆睁,那几丝长发随风拂过我的剑刃,随而掉落在地上。
他的声音高昂,他的眼中炙热,让我想起了很久很久未见的一个人。
欧冶子。
那个时候,他也是这样的。
一颗炙热的心,剖开,任世人查验,任风雨蹉跎。
薛烛激动地说:“因为这把剑是天人共铸的不二之作!
为铸这把剑,千年赤堇山山破而出锡,万载若耶江江水干涸而出铜。
铸剑之时,雷公打铁,雨娘淋水,蛟龙捧炉,天帝装炭。
铸剑大师欧冶子承天之命呕心沥血与众神铸磨十载此剑方成。
剑成之后,众神归天,赤堇山闭合如初,若耶江波涛再起,欧冶子也力尽神竭而亡!
这把剑已成绝唱,区区骏马城池何足道哉…!”
“真是愚蠢。”我在心里笑道。勾践就等着你如此说。
果不其然,勾践这才满意的点点头,颇为施舍地说:“说得有理,既是无价之宝,我就永远把它珍藏吧。”
“薛烛。”我开口道。
薛烛也看着我。四目相对,我们明明离得那么近那么近,我明明就被他捧在手心。
却好像隔着万水千山,隔着袅袅云烟。
“你带我走吧。”
薛烛看向我,又看向勾践,最后仰天而望,骤然放声大笑。
可眼泪却从他的脸上滑落,一滴滴,在地上绽开一朵朵花。
“对不起。”
薛烛这么跟我说的。
他离开了,他的背影,佝偻落寞,像极了那日离开我的欧冶子。
4.
我又被“珍藏”在了越王的宝库中,被珍藏在数不尽的黑夜之中。
时不时,我会在出征前被勾践高举;会在宴会时被他拿出来欣赏;会在朝堂上震慑众人。
但是我再也不会是他倾诉的对象。
当然,我也不想再听。
因为,他的目光变得贪婪而冷漠,变得侵略而残忍。他只是君王,不再是勾践。
“你有没有发现,王的纯钧剑好似一日比一日平庸。”一位大臣在下朝后与同僚私语道。
“万古长星永不坠,蛟龙浅卧待雨落。”他的同僚眼神炙热,轻轻回道。
“嘶…这话你可莫再说了…”大臣慌忙道,声音比刚才更低了几分:“知道你爱剑,可莫再提了。”
同僚潇洒一笑,不再言语,向前大步走着。
大臣在后头继续念叨着:“你走那么快做甚,听见我的话了吗?你我自小一起,我这是为你好…”
“万古…”
“行行行,你心里知道就行,我不念了,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