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的行人也多起来,程四老道地告诉少东家如何辩认路上的行人:
坐在驴车上的,大多是外地的茶商,他们一般不会招摇过市,穿着极平常的衣裳,几乎没有行头,扮成走亲戚的样子,带着极其简陋的行李,行李里装着麻袋;其实怀中都有大把的银子。
担着山柴的是去山里茶农家卖柴火的周边零工,在这个季节里专程上山砍柴,村里人需要储备好炒茶用的松木料子;而提着被子带着行头的小伙子三三两两一伙的,无疑是外地的炒茶好手,进桃源村去找活计做的。
吴雪豪想象着村里的家家户户,都挪出大缸,泡上了早就打好的整缸的团糕,腾出上房,收拾好屋子,接待远方的茶商与打零工的伙计。
这样一路行来,也就不觉得寂寞,不觉中走到了村头十二座坊耸立的地方,他停住了脚,放眼远望:
一座围合得严严实实的村落,立在群山环绕的盆地中间,是那样的紧凑有致,绝非他看见过的许多零零散散的村舍,从地势上就把外地人给镇住了。
他想到父亲往这座村庄里跑了一辈子,都末能买到远胜过“西湖龙井”的桃源“天山真香”,这是绿茶中的顶级雀舌,如能在店家的招牌中标注一句“本店有少量的天山真香供品尝”,那就是街上最耀眼的商铺。
到底这款茶如何好喝?老父亲説这不是喝的茶,这是一种信仰,对茶文化的信仰。
这次他能否达到目的呢?
程四指着金鸡岭下一幢房舍介绍:
“那就是桃源茶寮,天山真香都是由这户人家经营的,很奇怪,天山真香一律由陈家的德品高洁的女子采制,但为何要让一个外姓人家来卖呢?”
主仆两人跟在其他进村人的身后进了村。
程四找到了认识的老主顾家,安排好住宿后,听客家介绍,下午就要开始斗茶。吴雪豪怕误了大事,吃过了午饭,也不等程四回来,与客家打了个招呼,就出村了。
跨过石板桥,踩着麻条石,他走近了桃源茶寮。
这座屋子外形很简陋,不象村子里人家的宅子华美而高大,也没有风火墙与八角的门楼的掩映修饰,只是用竹子搭起的篱笆,围了个前院,边上培土松过了,撒了一层草木灰,凼里也点了丝瓜黄瓜等种子。
他轻轻推开柴门,一条用白色鹅卵石铺的小路延伸到屋前,两边都种着肥绿的韭菜,如同两条花边,院中还有一蓬枝条勃发的馨口腊梅,三三两两地挂着椭园形的青荚,还胀出了星星点点的芽。
他抬头看大门,开着,黑漆的门楣上有一块松木板制的匾,有四个古拙奇讷的字:
桃源茶竂。
然后就觉得一股股清和的茶韵扑面而来。
他走进大门,跨进天井,里面摆好一周栗色的案几,早有一屋子的商人,南腔北调地座在那儿谈天,似乎都是老友,在一起聚会,只有他,是个陌生人,所以也没有人注意他的到来。
吴雪豪就挑了面对有照壁一方坐下,再细看四周,布置得清雅不俗:
照壁上有一幅兰竹图,两边配着行云流水的字幅,他念出声来:
“泛花迎坐客,代饮引清言”的好诗,条案上原先摆放的东瓶西镜的摆设撤了,换上满满一案的清瓷柚形瓶,上面贴着菱形的红纸,用端正的小字注名茶叶的品名、产地和价格。
最吸引他目光的,是位十六、七岁的女子,只见她穿着一件梅红色的镶月白边的对襟夹衣,手里提着一只造型简朴的曼生壶,轻盈地穿梭在客人中间,如一只早蛹化的蝶,闻到了春天的气息,就迫不及待地飞出来。
到底是新来的后生,吴雪豪的目光始终被那团梅红吸引着,仿佛被面团粘住了的知了,怎么也脱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