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健瞪了一眼小五子,“都什么时候了,鬼子随时都有可能发动进攻,还有回家看望的心思?”
小五子被斥责得撇了一下嘴,退到一边去了。
张健举目远望河岸,是一片茫茫的河滩,望不到尽头,望着这片广袤百里的土地,心里不由地一阵感慨:大沙河呀!是你养活了两岸的人民,在这大河滩上,无地的农民在这里世世代代耕种,这里土地肥沃,薄薄的沙土下面是淤积千年的污泥,好年头,一年的收成可吃三年;可你也给两岸的百姓带来过多次灾难,洪涝时,河水猛涨,水宽八里,淹没了河滩所有的庄稼;干旱时,河水断流,河滩干裂,庄稼颗粒无收!唉!今年你不涝不旱,是个好年头,可鬼子到你这里来扫荡,若不是这伙强盗来捣乱,一定是个大丰收年哪!几年来,鬼子在两岸烧杀淫掠,不知有多少父老乡亲们惨死在你的身旁。今天,绝不能让北疃村的悲剧在你这里重演!一定要保住你,保住这片抗日的根据地!
他想起北疃村被屠的惨状,不由地怒火中烧,牙齿咬得咯咯响。
张健走下战壕,进入一个掩体,从射击孔向下张望,他随手从战士手中取过一支步枪,试试各种射击姿势,觉得很满意,他用手拍拍射击孔两侧的石块,摸摸上面的石板,蓦地,回想起两年前的一件往事:
那是1939年春的一天。
张健听说陆占发的弟弟陆占财带领着几个伪军在怀德营村横行,怀德营村在沙河北岸,离沙河大约5里地。他得到消息后,准备在陆占财回城时,打他个伏击。那时,张健的抗日队伍刚成立不到一年,总共才有二十几个人十多条枪。
张健领着人马设伏在离村口不远的大道拐弯处,张健问杨志开:“你得到的消息可靠吗?”
杨志开回答:“没错,俺亲眼看见陆占财去了怀德营。”
“他去哪儿干什么?”
“他能干什么,除了吃喝玩乐就是弄女人。”
张健问:“他带着几个人?”
“有六、七个人。”杨志开满有把握地说,“这儿是他回城必走的路,在这儿伏击他,保准没错。”
一直等到下午,远远地看见陆占财带着几个伪军,喝得醉醺醺,嘴里哼着小调往回返。大家一阵兴奋,张健命令大家:“瞄准了打,要快!”
当陆占财走到大道拐弯处时,张健手起枪响,撩倒了陆占财。接着一排子弹打过去,几个伪军死的死、逃的逃。大家冲过去拾枪,发现陆占财还没有死,这小子伸手去摸枪,孟达洲眼快,上去一脚,将陆占财的手踢开,张健顺手补了一枪,陆占财白眼一翻,断了气。
当大家兴高采烈往回返时,迎面撞上了四十多名伪军,原来是李梦助到周村运粮回来,听到这边枪响,赶过来。双方打了起来,敌人仗着人多,向张健包围过来,张健领着队伍边打边撤,敌人紧追不放。
当张健退到沙河北大堤时,失散的人中只剩下杨志开、张富生和李小五等五、六个人。大家的子弹剩得已不多,敌人的火力很猛,打得几个人趴在大堤上抬不起头来,没有掩体,不好还击。这时,张健的喘病又犯了,呼哧呼哧喘个不停,他捂着胸口,回头望望身后,是一片大沙滩,离河沿还远着呢,若想跳河逃命,根本来不及,跑不到河边就会被打死,只有拼死一搏了!李梦助高声喊叫:“抓住老婆张的,赏大洋五千!打死老婆张的,赏大洋两千!”
张健刚要抬头,一颗子弹擦着头皮而过,将头上的毛巾打冒了烟,就在这紧要关头,猛听到大堤西边响起了密集的枪声,一伙人顺着大堤向伪军冲杀过来,李梦助的右侧突然遭到攻击,伪军们不知对方来了多少援军,吓得转身就逃。
给张健解围的是高凤山领导的八路军游击队。张健感激万分,热泪盈眶,他喘着粗气,紧紧地握着高凤山的手,“谢谢!谢谢你们八路军,我们,我们要,要参加你们的队伍!”
高凤山笑道:“我多次派人和你联系,争取你加入八路军,你总说再考虑考虑,啊,我等你这句话,等了半年,终于等到了。”
“报告,嫂子来了。”小五子一声报告,打断了张健的回忆。
翠玲上穿蓝底白花的夹袄,下穿粗布灰裤,腰系武装带,带上挎着那支小手枪,她手里挎着个篮子,顺着战壕,飒爽英姿地来到张健面前。
张健问:“你咋来了?家里可好?”
“来看你。”翠玲有些脸红,“家里挺好,娘让我给你送来一篮子煮鸡蛋。”说着话,掀开竹篮的盖布,张健接过,“小五子,把这篮鸡蛋分给大家吃。”
小五子接过篮子,向大家一挥手,“哎,想吃鸡蛋的跟俺来呀!”呼拉拉,一伙人随他而去。
“你瘦了,得注意身体呀。”翠玲望着丈夫消瘦的面孔。
“没什么,不咋的。”张健话一转,问:“这些日子,你在乡里的妇救会干得咋样?”
“行,妇救会武装起来了,发了枪,听说打鬼子,大家兴致高着咧,哦,还有,各村都组织了担架队,建立了伤员医疗所,咱爹参加了担架队,哦,还有,现在明子当上了儿童团的队长,可积极哩!”
“这臭小子,哎,村里的地道挖得咋样?”张健听说很好,再想详细了解一下。
“嘿!可得哩,比在地面上住着还方便咧,在里面待上十天半个月,保管饿不着、渴不着,地道口和射击孔弄得特隐蔽,在地面上很难发现。”
“防备毒气和水淹采取了什么法子?”张健关心地问。
“地道里挖了暗沟和存水坑,水来了,顺着暗沟流到存水坑里,地道里还有活动门,烟和毒气来了,关紧门,填上土,什么味都闻不着……”
夫妻二人谈得正热闹时,河对岸传来了阵阵枪声,“鬼子来了。”张健举目北望,河对岸村庄的上空已升起了烽烟,他劝翠玲,“你先回去,要多保重啊,家里的事儿,全交给你了,我,我让你受苦了……”
“呀,说什么呢?”翠玲低下头,用眼角的余光睐了丈夫一眼,脸上泛起红晕,“好,我先回去,你也要多多保重啊!”
小五子从坑道口冒出来,笑道:“哟!嫂子,咋不多待会儿?好不容易见了面,该多想啊,嘻……”
“就你嘴贫,恐怕把你当成哑巴,鸡蛋都堵不住你的嘴。”
“嘻……”小五子嬉笑着。
等翠玲走远,小五子嘻笑着凑近张健,“哎,大哥,大嫂子的英武劲儿快赶上马小姐了。”
张健瞥了小五子一眼,“你瞎咧咧什么,都什么时候了……”
小五子吐了一下舌头,缩了缩脖子,不吱声了。
张健遥望河对岸,见烽烟过后,又冒起了几股浓浓的黑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