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本上下打量了一眼张健,抬头看看飘扬的军旗,旗边上明显绣着:八路军一一五师独立六团第二加强营,又看看他身后怒目圆睁的军装整齐的战士们,他点了点头,“你,你就是老婆张?”
“不错,我就是!”
宫本打了个冷战,“好的,我们向你们投降,只要你们要确保我们据点内全部人员的生命安全,我们即刻全部缴械,另外,在我们没有撤离回国前,你们八路军暂不要进驻。”
翻译官进行翻译。
张健严肃补充道:“受降时,我们要进去几个人进行检查,核实后,可以暂不进驻。”
“哈咿!”宫本点头鞠躬。
随着一面日本膏药旗从炮楼上飘落下来,受降开始了。鬼子和伪军排着队走出据点,将武器弹药、装备等码放在壕沟旁。宫本双手平举着指挥刀,必恭必敬地走到张健面前,将刀交给张健,“我们的战败了,我们的投降。”
张健接过战刀,感慨万千,此时他想起马占海说的几句话:“宫本是我们先锋军的死对头,是他带着人马多次对我们进行扫荡,烧了我们的清真寺,杀害我们的兄弟姐妹,我们与其有不共戴天之仇,不灭此人,难解我心头之恨!”
想到此,他内心叹息道:可惜马占海父女俩先行了一步,没能看到今天的场面,若要活到今天,那该有多好!
宫本后退几步,站入队列中。在火把的照耀下,鬼子一个个低头垂肩,默默地站立在两旁。
通过检查、核实后。张健一挥手,命令:“战士们搬运战利品!”战士们一拥而上,搬的搬、扛的扛,像小山似的军火和军需品一会儿就成了平地。张健手指垂头丧气的宫本和他手下的降兵,气愤道:“你们这伙杀人的强盗,也会有今天!若不是优待俘虏政策,绝不会轻饶你们!”
宫本又后退一步,“哈咿!哈咿!”
张健命令三连将战利品送回叮咛店,“同志们!我们要发扬不怕疲劳、不怕艰苦,连续作战的作风!一连,二连,现在我们立刻赶到北车寄据点去受降。”
天亮了!在旭日阳光的照耀下,战士们欢呼着奔向北车寄据点。
到了北车寄据点,才发现炮楼上已飘起了青天白日的旗子,一名国民党军官冲着下面得意地喊道;“你们来晚了,我们已受降完毕!”
在军官的身后出现了两张熟悉的面孔,一张是李梦助,另一张是蔡起翔,他俩身穿国民党军装,头戴大帽壳。李梦助冲着下面喊道:“喂!老婆张,久违了,还认得我吗?我俩已归顺了国军,我现在是新编49师的营长……”
蔡起翔上前喊道:“俺是副营长,喂!老婆张,有时间咱们聚聚,一起喝两盅!”
大家怒视着炮楼,小五子低声骂道:“狗娘养的土匪汉奸!攻进去!打狗日的!”
张健阻拦道:“没有上级的命令,不要胡来!”他望了望炮楼上的青天白日旗子,心里明白,现在的定州城已到了国民党手中,他无奈地一挥手,“撤退!”
张健和甄玉衡守在一张定南县军用地图旁,研究时局和对策。
张健手指地图,“现在我们二营拿下了号头庄,一营拿下了杜固镇,三营拿下了周村。他们在向前攻打明月店时,同样遇上了国民党军队。”他叹息道,“我们只好停住了脚步。”
甄玉衡道:“从总体来看,在定南县,我们解放了沙河以北约10里范围内的村镇,国民党占据了定州城和靠近城的大部分村庄。”
“现在双方对持着。”
“这种对持局面不会长久。”
张健问:“到底咋办?上级也不来指示。”
甄玉衡道:“国共两党要在重庆谈判,咱们耐着性子等呗。”
“趁着现在空闲,我得出去办件事。”
甄玉衡问:“什么事?”
张健笑而不答,他转身唤进小五子,“小五子,你帮我准备准备,咱们去趟高蓬。”
“都准备什么?”
“记住,准备四匹马、一支大香、三瓶水果罐头、三个碗和一水葫芦茶水,然后再叫上两名警卫。”
“一支大香?这不是回民祭祀用……噢!”小五子一一记住,不用问,他也能猜出,准备这些干什么用。
“噢!原来是这事。”甄玉衡笑道。
张健带着小五子和两名警卫过了沙河,扬鞭策马,向高蓬而去。
行到高蓬镇外,到了马莹侠的坟前,见坟前已长满了野草,野草丛中耸立着墓碑,上面的石刻黑体隶书大字“抗日英雄马莹侠烈士之墓”依然醒目。张健勒住马头,纵身下马。
小五子和两名警卫跟随张健身后,小五子低声和两名警卫叽咕,“俺早就知道营长这份情谊难忘,给马莹侠来上坟。”
到了坟前,张健还没说话,小五子在身后泣声喊道:“马莹侠姐姐,俺们来看你来了!”
小五子一声凄然的喊叫,引得张健不由得哽咽起来,伤心的泪水夺眶而出。他默默地流着泪点燃了大香,摆上供品,然后肃立站稳,向墓碑三鞠躬。小五子和那两名警卫在他身后也立正站好,向墓碑三鞠躬。大香燃起一缕袅袅的香烟,缭绕在坟前。
张健将三个空碗摆在墓前,小五子会意,上前,打开水葫芦,斟满三碗茶水。在摆放空碗时,张健惊讶地发现在草丛中有一堆纸灰,纸灰四周的草已烧焦、烧黄,不用问,这是有人先来此烧过纸,这是谁呢?不用细想,张健很快就判断出,他手指纸灰,“一定是翠玲来过,她烧的纸。”
小五子道:“可能是嫂子先来一步,不过,人家回教不兴烧纸。”
“唉!这也是她的一片情谊呀!”张健叹息道。说着话,他盘膝坐在草地上,举起一碗茶水,“马莹侠同志,我知道,你们回教不兴喝酒,咱们就以茶代酒,敬你一碗。”说罢,一饮而尽。小五子也盘膝而坐,举起茶碗,一饮而尽。张健将另一碗茶水慢慢地泼洒在坟前。小五子又重新斟满了三碗,“来,再敬你一碗。”张健又一饮而尽。
连喝了三碗,张健放下碗,用匕首撬开了一瓶罐头,“来,莹侠,尝尝罐头,这是我们解放叮咛店缴获的战利品。”
小五子也撬开了一瓶罐头,“姐姐,我的好姐姐!你吃一口吧……”他抽噎着,已泪流满面。
张健默默地流泪,口中念叨着,“莹侠呀,现在鬼子投降了,你,你没有赶上这一天,就提前走……了,我……”他说不出话,泪水模糊了眼睛,他盘膝坐在地上,低下头,用手托着前额,任凭泪水滴滴答答往下淌……
他精神恍惚,忽地觉得自己好像走在一条宽广的大道上,大道上阳光明媚,轻风和煦,道两旁百花盛开,一望无际。这时,看见马莹侠骑着马,穿着崭新的八路军军装,容光焕发,飒爽英姿,带领着一支队伍由远而近赶来。他欣喜若狂,高喊着迎了上去,“马莹侠,马莹侠,我们胜利了!鬼子投降了!”
“营长,张营长。”一声呼唤,张健醒来。
是小五子在唤他,张健揉了揉眼,擦了擦眼泪,不知刚才是在做梦还是幻觉。
“张营长,你刚才喊什么呢?”两名警卫凑过来,吃惊地问。
小五子擦了把眼泪,他完全了解张健的心情,他向两名警卫摆摆手,叹息道:“唉!时间不早了,咱们该走了。”他命令两名警卫,“哎!把马牵过来,营长要走!”
“营长没说要走。”一名警卫道。
“让你牵马你就去牵马,费什么话!”小五子起身去牵马,两名警卫在身后紧随,他回过头低声道:“你俩还看不出,俺若不提出走,营长会在这坟前待到天黑也不走!”
小五子和两名警卫硬强着把张健扶上马。小五子问:“咱们是去家看看,还是回营地?”
“到家去。”
中午刚过,张健带领小五子和两名警卫进了家门。小明子正在院子里劈柴,见哥哥回来了,丢下斧头,高兴地迎了上去,“哎呀!大哥,你来的正是时候,咱家人都在。”
“咱家人都在?”张健感到疑惑。
“俺二哥也正巧回来了!”小明子兴奋地喊道。
听见喊声,张应从屋里高兴地纵步出来,“哥,你好啊?”兄弟俩已多年不见,久别重逢,喜出望外,四支手重叠地、紧紧地握在一起,张健上下打量着弟弟,见他也穿着一身八路军军装,惊喜地问道:“兄弟,你不是跟着舅舅在保定学徒吗?什么时候参的军?”
“早就不学了,三年前,我参加了八路军。”
小五子见张应穿着四个兜的上衣,上前插话:“呀喝!不简单呀,还是个干部呐。”
张应认出了小五子,“哎呀!这不是李小五嘛,差点认不出来。”他见小五子也穿着四个兜的上衣,开玩笑道,“你不是一样嘛。”
“你在部队里担任什么职务?”
“连级干部。”
“一样,一样。”二人握手。
张振吉从屋里出来,招呼大家,“都到屋里说话。”他热情地礼让道,“那两名警卫,别站在门口,把马栓好,都到屋里喝水,到家了,随便哩。”
娘和翠玲还没走出屋门,燕燕先从屋里飞出来,“爹,爹。”张着两支小手扑向张健,张健一把抱起燕燕,“噢,好闺女,想爹了不?”
燕燕道:“想,可想了。”她用小手指着张应,“爹是八路军,叔叔也是八路军,等俺长大了,俺也当八路军。”
“哈哈……”张健哈哈大笑,“对!燕燕说得对,咱家都是八路军,祖祖辈辈都当八路军,哈哈……”随着他的笑声,大家都笑了。
张健抱着燕燕进屋时,翠玲正从里屋出来,他与翠玲眼神相撞在一起,在这四目相对的一瞬间,他从妻子的眼神中感觉到有一种异样情愫。
一家人难得相聚,问长问短,说说笑笑,屋里充满了欢乐。张健问张应:“舅舅现在咋样了?”
张应叹了一口气,看了娘一眼,见娘停住了欢笑,脸上露出悲哀。张健情知不妙,不想再问下去。振吉插话,叹息道:“你舅舅没了。”
“没了?咋没了?”
“三年前的一天。”张应道出了原由,“舅舅被掌柜的派去要账,债主是个汉奸,债主仗着鬼子的势力,不仅不还账,还骂骂咧咧,舅舅一时气不过,与狗日的争执起来。结果呢,遭到一顿毒打,拉回到柜上就断了气,我急了,我要去报仇,伙计们拉着我,劝我,说别拿着脑袋往刀刃上撞,我咽不下这口气,就上山参加了八路军……”
小明子气愤地说道:“二哥,那个汉奸叫什么名字?俺明天带着儿童团去找他算账!”
小五子拍拍小明子的光头,“你歇着你的吧,保定离这儿二百多里地,你咋去?”
张健见娘已唏嘘落泪,长叹了一口气,便岔开了话题,“你现在在那个部队?咋找到家的?”
张应道:“我在阜平涉县的一二九师七团三营五连,夜已隔我们团开到藁城一带,我见离这儿很近,就请了一天假,先到凤山三叔那儿去打听,这不,就找来了。”他话一转,问道,“哎,我听嫂子说,你们现驻扎在叮咛店,你们哪儿的形势咋样?”
“这不战不和的局面难熬啊!”
“我看哪,早晚得打起来。”
“打就打!现在咱们怕谁呀?”小五子在一旁说道:“现在在定州,咱们的人马比他们还多呢。”
张应问:“现在城里的国民党军队有多少人?”
张健答:“驻守城里的国民党军队是第43军新编的49师,大约有一万人。”
“现在城外咱们有多少人?”张应又问。
“咱们城外将近两万多人呢,这得算上城北的。”
小五子道:“广俺们这一个加强营就有四千多人。”
张应惊讶道:“好家伙!正规编制,一个营也就五百人,哥,你们咋那么多人?快赶上一个旅了。”
张健大笑道:“参加我们营的人多呗,我们这是加强加强营,哈哈……”
娘擦干了眼泪,问道:“咱们的人多,什么时候能解放定州?健儿呀,咱们家来到沙河南快六年了,什么时候能回东朱谷呀?”
“娘,快回去了,”张健安慰道,“时间不会太长,我估计过不去三年,咱们这么长的时间都熬过来了,还发愁这两、三年吗?”
正在说笑间,忽听院外马蹄响。张健隔窗望去,认出是自己手下的通讯兵,便下炕迎了出去。
通讯兵报告:“报告张营长,甄政委让你马上回去,有重要的事情商量!”
张应跟了出来,张健回过身握着弟弟的手说:“军务在身,不能久待,等咱们全家搬回东朱谷,咱们哥俩再长谈。”
张应道:“那一天不会太远,哥哥保重。”
娘送出屋门,吩咐翠玲,“你去送送,每次回家都待不长,他总是那么忙”娘擦擦眼泪。
出了院门,小五子向前摆手,示意两名警卫和他快走,他回过头怪声道:“哎!俺们头的走了,大嫂子,你和俺们张营长慢慢谈啊!”
翠玲瞪了小五子一眼,小五子嬉笑着走了。
张健牵着马和妻子走在后面。
翠玲问丈夫:“你去她的坟前上坟了?”
张健自然明白“她”指得是谁,反问道:“你咋知道?”
“你进家时,俺看你眼睛发红,眼皮发肿,俺判断你肯定去给她上坟了。”
张健不得不佩服妻子的洞察力,笑道:“不错,去了。”又反问道:“那坟前有一堆纸灰,是你烧的吧?”
“不错,是俺烧的。”翠玲的答话很干脆,“她是替俺死的,俺这一辈子也忘不了。”翠玲的声音有些发泣,她抽泣了一下,忍住泣声,“明天是七月十五了,是中元节,是上坟的日子,咱们这儿讲究前三天、后三天,俺得抢在前头,夜已隔俺就提前去了。”
妻子的一句话提醒了张健,啊,原来明天是中元节,我咋那么自私呢?只顾得给马莹侠上坟,那么多牺牲的战友和同志都应该祭奠呀!等回到营地,我得亲自布置一下。
想到此,他加快了脚步。
到了河边大堤,张健与妻子告别,手指渡口,风趣道:“前面不远就是渡口了,八年前,咱们就在那儿相识的,你还记得吗?”
“记得,记得,忘不了。”翠玲破涕为笑。
夫妻笑着告别。
张健和小五子回到营部,张健一进门就急切地问甄玉衡:“叫我回来,有什么重要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