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真是很快,眨眼一个学期就过去了。寒假的时候,陈萱萱去桐花磥走亲戚。她第一次到桐花磥这个地方,是七八岁的时候。那年正月,舅公办大生日,奶奶回桐花磥拜寿的同时顺便拜个年。奶奶年纪大了,加上去桐花磥的路远,平时走亲戚都是儿子们代劳。这一年,她突然下决心要回去一趟,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老人家半边身子埋进土了,说不准哪一天就死了。”奶奶担心以后没有机会再回去,后辈理解这份心情,也就没有阻挠。
那一年,奶奶带了陈萱萱和堂妹一起去。早上天刚蒙蒙亮,陈萱萱们就从家里出发了。去桐花磥的路是一条山间小路,走过山路的人都知道,它狭长陡峻,远远望去,像一条白蛇伏在山岭若隐若现。车子开不进,全靠脚力。
两个小女孩极其兴奋,像是要经历一场特别的旅行一样,她们从未去过桐花磥,对即将要到的地方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和期待。不仅早起没赖床,没抱怨,还在赶路的时候像脱缰的马儿一样欢乐地跑在前头,两个人不时地比谁快,恨不得顷刻就到奶奶口中所说的桐花磥。小孩子腿快,劲足,一路都跑在前头。奶奶叫她们走慢点儿,等一等她老人家,俩人就停下来等一会儿,可马上又越走越快,又到前头去了。
期间,她们不停地问奶奶,桐花磥是什么样子?奶奶认真地同她们说起了遥远的桐花磥的故事,说起她还是女儿时的故事。陈萱萱听着这些故事,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遥远传说。
“原先的时候,桐花磥很有钱,人也比现在多多了,都是大地主,家家户户吃不完的粮食,穿金戴银,住的屋都起得又大又好咧!上三座下三座啊!那时候瓦窑滩闹饥荒,全靠桐花磥供了一年的粮食,才救了他们一个村。所以别人都说‘桐花磥不开仓,饿死江村瓦窑滩’。”陈萱萱不禁噗呲一笑,心里想,这话估计瓦窑滩的人不爱听。当时的陈萱萱怎么也没想到,长大后的自己居然就嫁到了瓦窑滩,或许这就是说不清的缘分吧。而瓦窑滩(现称访尧)这个神奇的地方,也有着许许多多的传奇故事,这是另话了。
两个孙女还在不停地问桐花磥是什么样子,想问出更多,奶奶翻来覆去地说着桐花磥的老屋有多好,那里的谷子堆得有多高,那里以前出过很多当官的,那里的田多地多,她们居然也听不厌。
奶奶的描述也让她们这两个没有见过世面的孩子心驰神往,那时的陈萱萱心里第一次冒出了“繁华”这个词。现在回忆,那是她平生去过的第一个古村。长大后陈萱萱才知道,桐花磥在地图上叫桐禾磥,当地人口音叫桐花磥。
奶奶走累了,在路旁找了根柴禾当拐杖,拄着它上山。之前陈萱萱每翻过一座山都会回过头来看看自己走了有多远,可渐渐地,疲惫消磨了她的热情与活力,后面也就懒得再看了。渐渐地她们的话也不多了,因为上山实在太吃力。一老两少走了很久,一直走到响午太阳当头还未到,她们都走得很累,不停地问奶奶还有多远,奶奶不是说还远得很,就是说还没到一半。后面她们干脆放弃不问了,盲目跟着走就是了。
走着走着,奶奶叫她们等一等,问:“看不看得到路下面的屋?”陈萱萱探头往路下面一看,果然看到了很多房子的屋顶。“看到了,下头有屋。”奶奶说:“看到屋就快到了。”终于听到快到了,陈萱萱和堂妹心里都很高兴。
这时陈萱萱不想在前面走了,奶奶明白她是害羞了,于是自己走到前面,接着问她们刚才有没有看到“上三座,下三座”,“上三座,下三座”是什么?奶奶说那是古时候留下来的老屋。陈萱萱说没看到,奶奶诧异地问:“那么大三排屋你都看不到?”陈萱萱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那三排就是老屋啊?”她看到了三排屋顶,但不知道那就是奶奶所说的老屋。
舅公的家在一个山坳里,要下一个大大的坡才到。到了后才发现,整个村子都在一个盆地,四面环山,中间是田,村民在周围山脚下临山而居。
等她们到的时候,舅公生日的午宴都快散了,客人们三三两两地站在门口的坪子上说话的说话,打牌的打牌,女客们在一旁帮着洗碗收拾桌子。她们还未走到舅公家门口时,舅公家养的狗就冲她们叫了起来,一下子就把大家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狗比人先发现她们。舅公家马上出来喝住狗,狗立马就不再叫了。
有人眼睛利,先认出来了,说“是姨婆来了!”亲戚们立马围过来,嘘寒问暖,询问这一路上的辛苦。又问这两个女孩儿是谁家的?奶奶一一介绍后,让她们叫舅婆、满舅婆,两个小女孩也都一一叫了。
亲戚们开玩笑说还以为奶奶不来了,奶奶笑道:“人老了,不中用了,先前走个把两个时辰也到得,现在走半天也到不得了。”舅公家一边迎入堂屋里坐,一边张罗着去热饭热菜。
陈萱萱仔细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地方,舅公家的房子是个不大不小的四合院,木墙黑瓦,堂屋最宽,两边是住房,桌子就摆在宽敞的堂屋里。堂屋对面是个天井,天井两边分别是厨房和杂物间,合在一起一个小小的四合院就构成了。在堂屋吃饭,抬头就能看得到天,这是和陈萱萱的家不一样的地方。
在吃饭的时候,舅婆满舅婆等一群亲戚围在旁边说话,同奶奶话家常、问近况,且不断地叫她们夹这碗的豆腐丸子、尝那碗的红薯粉炖鸡肉。在一堆生人面前,陈萱萱和堂妹俩人都很不自在,于是快快吃过饭后,就到外面玩去了。临走时还小声叮嘱奶奶,走的时候要叫她们。满舅婆开玩笑说不让她们走了,她们吓得不敢去玩了,生怕奶奶走了不叫她们。直到奶奶说是骗陈她们的,她们才敢走开。
满舅婆是满舅公的老婆,满舅公是几兄弟里最小的,在她们这里,最小的崽称满崽,最小的女称满女。顾名思义,满舅公是几个舅公里最小的一个,虽然年纪最小,但却去世最早,留下两个儿子和满舅婆。
刚一走出门槛,陈萱萱便被外面的太阳照得睁不开眼睛,太阳可真大啊!屋里那么阴阴凉凉地,外面竟然这么晒。站在太阳底下,小小的人儿有种忽忽若失之感。
陈萱萱走到门口的土坡前,环顾这个村子时,有一种很奇异的感觉,就像是游子离别数十年后,归来时有种油然而生的莫名乡愁之感。她觉得这个村子很熟悉,但这种熟悉却不同于寻常,是隐约的,弥漫在整个空气中的,像是要唤起前世的某种记忆,说不清这种熟悉的感觉从何而来。
陈萱萱看到左边不远处一座荒凉的老屋露出来一面斑驳的白墙,便自行脑补自己住在那里是什么感觉。尤其是不远处的池塘,太让人喜欢了,恨不得自己家门口也长一个这样的,好天天可以看。
陈萱萱沿路走到一处废墟,废墟旁边是一大块空坪子,坪子没有长草,地上散落着几块大青石和无数个小石子。她对废墟比较感兴趣,觉得那废墟的位置原本是有一间房子的,没来由地这样觉得。陈萱萱仔细看那些青石,石身历经风吹雨打,写满了年代的沧桑,只依稀可见上面残存不多的几个图案。她和堂妹待了好一会儿,堂妹明显有些无聊,看得出她很想走却又不好开口。陈萱萱故意捉弄她道:“我看到过这里!”堂妹撇嘴不信,说“你又没来过!”她知道!可……她真的好像看到过。
这时满舅婆走了过来,给了她们每人一抓糖,说她们今天不回去了,要留她们在这里过夜。陈萱萱问奶奶呢?满舅婆笑着说,“是你们奶奶叫我来告诉你们的。”还说奶奶已经应好了,明天再走。让她们放心去玩,等吃晚饭的时候再叫她们。同时,满舅婆还叫了另外一个和她们差不多大的小女孩儿过来陪她们一起玩,谈话间才知道她是大舅公的孙女,叫萍萍。萍萍说带她们到处看看。于是,三个小女孩就到村子里去找好玩的地方。
萍萍带着她们穿过没有长草的空坪地,沿着坪地旁边的坡往下走。坡旁是一圈弧形的青石板台阶,萍萍踩着台阶一蹦一跳下去了,堂妹也跟在后面跳。陈萱萱看着面前透着青光,被磨得光滑的青石台阶,不知道为什么,脚悬在半空中,半天不敢落。在迟疑间,不禁回过头去看那个空坪地,恍惚间似乎看到了那个坪子的中间有个木牌坊,牌坊的下面,有一个头上缠着青花布头的男人放了一担谷子,靠在石柱上歇凉,那人坐在地上伸长了腿,用手里的草帽扇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