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泌的单纯与江十一的敏感一样简直令人发指,脑子里有点啥风吹草动就会瞬间呼之欲出,只是难以想象这种主意能在陈圣贤的脑袋中出现,就不难为他再说出口了。
陈泌低头沉默,他的脸本该通红,可是长期的营养不良他的脸无力通红,大概这也在诠释着吃不饱饭的人也不配讲究廉耻的大道理。
宋癸才刚领悟到这段谈话的意味,他看了看另外两人,说道:
“我都行,只要有粮食吃,都行。”其实并没有人在征求他的意见,只是他希望在这种事上面,他只是提了意见。
最终,宋癸和陈泌都看向江十一。
“看我干嘛?”
两人对视了一下,然后十分默契地又把目光移回江十一脸上。
“大晚上的我们上哪儿抢去?”
这本该是一个设问,三个人心里都有同一个答案,江十一把它问出来,是不想独自承担这份罪恶。
然而分享被心照不宣的沉默狠狠地拒绝了,如果江十一继续执意要分享,那么这样的沉默似乎不介意持续到永远,最后他只能选择放弃了。
“行。”
三个人心里都很清楚,想要在一个晚上搞到足量的粮食,乌七八黑的满世界找肯定不是办法,唯一可行的就是那个之前被他们抢过的可怜的村庄,之前三十一个人都能抢到,现在足有两百多人,就算少了个矮子这事儿依然是轻而易举。
唯一的问题仅仅是江十一心底那引以为耻的矫情,越是引以为耻越是无法割舍。
说要连夜去抢粮,此时的废物们总算是流露出了掠夺者该有的嗜血,特别是刚刚获取了一次完全的胜利之后再要去掠夺同一个受害者,这样的必胜的欺凌只需少量勇气与大量无耻。
轻车熟路,二十几个吃饱的废物领着两百多个饥饿的废物冲向那个来不及舔舐伤口的村庄。被凌辱的少女还未来得及穿上衣服,还未来得及擦拭眼泪,便又听见了外面更跋扈的叫嚣,他们要来抢走因为良心而留下的那另一半。
顺便,杀死自己的良心。
“我们只抢东西不杀人!”
熟悉的喊声响彻午夜的天,惊醒了少女悲伤的梦,却并没有斩断少女的悲伤,而带来更恐怖的噩梦。
暴徒化身成一朵巨大的黑旋风,吞噬了这座小村庄,然后刮走了每一个角落的财富与粮食。
呼喊与混乱中,一声巨响,门外渗入了腥红的血,堵门的阿爹使暴徒们的口号失效了,恶正在迅速蔓延,暴徒们想要一切,包括杀戮。
少女看着阿爹的尸体怔住了,同样怔住的有门外的江十一。
他有能力驱动恶,却无力阻止恶的蔓延,这就是他跟矮子的区别,大概也是天下的能人跟废物的本质区别,他甚至都没有勇气去阻止,只能任由它横流。
少女攥紧早就准备好的剪刀冲向江十一,那样的壮烈的嘶吼很难去相信那是来自于一个柔弱的少女,江十一拿手去挡,剪刀生生扎进了他的手掌心,旁边的宋癸连忙把少女踹倒在地,她被控制住了,无法被控制的是愤怒与嘶吼。
江十一只能坐在地上任由恶疯狂蔓延,喊杀声,哀嚎声,咒骂声,欢笑声充斥着他的耳朵,他只是失魂落魄地看着嘶吼的少女,看着她充满泪花的双眼以及歇斯底里的悲愤。
一切,都好像凝固了。
这时,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冲了出来。“阿姐!”随即哇了一声哭了出来。
他狠狠地咬了宋癸一口,吃疼的宋癸把少女放开了,姐弟俩抱在一起痛哭。抱紧弟弟的少女睁开眼睛狠狠瞪住了不远处的江十一,那是江十一第一次看到真正仇恨的模样,那一眼,直到江十一到了生命的尽头都不曾遗忘。
掠夺很快结束,所获颇丰,且这一次不会再返还一半,因为被暴徒们掠夺的还有生命。江十一就像一个宿醉的男人,从那一眼起便彻底失了记忆与知觉,只知道最后是被一个尖锐的声音唤醒的。
“为什么!”
撕心裂肺的质问来自于愤怒的陈泌,这次他的愤怒毫无掩饰并且毫无装饰。
“我们做了什么?”
恍惚间,江十一颤抖着声音,躲避着陈泌的愤怒,搜寻着低头不语的宋癸。宋癸吐了一口气,抬头说道:
“俺们,杀人了。”
“屠村!我们这是屠村!”
陈泌愤怒地朝着宋癸大吼,尖锐的嗓音剧烈颤抖着。
“那可是一个村的人啊!”陈泌狠狠地推了江十一一把。“为什么做出这种事!”
“让我静一下。”
江十一只能求饶。
“一个村的命啊!”
“那你叫我怎么办!”江十一终于再也忍不住了,他把陈泌推到在地,骑到他身上扇了俩耳光。“我能怎么办!”
陈泌变了一个人,这大概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反击,于是两人扭打在一起,一旁的宋癸怎么也拉不开。
江十一看不起陈泌,就像看不起自己那样看不起陈泌,他无论如何也不肯承认自己与陈泌有共同点,特别是那样的共同点,那个他引以为耻的矫情。
可是当他确认那引以为耻的矫情真的失去了之后,他又愤怒得无以复加,他们都在愤怒,他们都用尽了全力攻击对方,因为他们都知道彼此有多痛。
江十一甚至觉得自己连陈泌都不如,自己要彻底地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才知道正视它,起码陈泌从来都不以此为耻。直到现在江十一都没能叫出那个东西的名字,只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它的失去,和它曾经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