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好像在一瞬间暗沉下来,星月明晃晃,照得山间的树林和道路清晰可辨。各种鸟叫声,虫鸣声,野兽叫声夹杂在一起,更显恐怖怪异。
徐长庚行走在山路上,口中大声唱着:“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
声音振振如洪钟。
忽然一声低吼传来,一道黑影扑向他。徐长庚在地上翻身一滚,拔出长剑,在月光下亮出闪闪寒光。一对绿油油的眼睛像两个灯笼浮在夜色中,是什么野兽?
徐长庚一边戒备着,一边迅速燃起火把,黑影又一次扑过来,借着火光,看清了是一只吊睛白额大虎。
徐长庚把火把往前一扫,黑影猛地往后一退,人和虎互相戒备互相紧盯。
夜色里暑气上浮,徐长庚感觉浑身热得发烫,握住剑柄的掌心微微发汗,似乎能听见血液流动的唰唰声。
老虎试探着往后退几步,徐长庚丝毫不敢松懈,果然老虎猛然往前一扑,口中血腥气逼人,徐长庚左手拿火把一扫,右手持剑往前一刺,剑尖抵住硬物,刺中了,有鲜血顺着剑刃流了出来。
老虎吃痛,抬起前掌一拍,头往前一扬,剑和火把都被扫落在地。徐长庚视线顿时发黑,只感觉有热气和腥臭气逼近,是老虎张开了血盆大口,露出白森森的獠牙。
完了完了,徐长庚心头一紧,只怕今晚要葬身虎口了。
“咄!”耳边忽然听到一声女子的轻喝,老虎顿时被击出三尺远!
似曾相识似曾相识,徐长庚脑中轰然,是拂云仙姑!
果然眼前闪出一盏玲珑的八角宫灯,一只雪白的纤纤手提着灯柄,暖黄的光芒照耀着一张少女的脸,明媚耀眼。
这就是妇人说的拂云仙姑?
徐长庚望去,只见少女如传言一般穿着一身绿罗裙,柳眉凤眼,灵动明艳,笑嘻嘻地看着他,道:“不用害怕,老虎已经跑掉了。”
徐长庚回头一看,果然不见了老虎的影子。
“谁说我怕了?”
他爬起身来,拍拍身上的尘土。
少女没理会他的逞强,转身朝山上走去,徐长庚连忙跟上。
有少女带路,一路上再没遇到什么野兽,很快就来到了一座道观。
道观里灯火通明,朱门白墙,重檐歇山。走过前堂,折过长长的曲廊,穿花拂柳来到后院。
少女快步上前,却不进去,只站在门前轻声道:“娘子,人带来了。”
“拂云,请徐郎君进屋来。”屋内传来的女声清冷如同梅花。
她怎么知道我姓徐?徐长庚正想开口询问,就见房门随着女声自动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架六折山水屏风,旁边有几只瓷瓶,里面各插着一枝莲花,莲心有火焰轻飘,发出明亮的光芒,照亮了室内。
莲花上有火焰?徐长庚看得目眩神迷,仙家手段果然莫测。
借着灯光,屏风上映出的一个人影仿佛在看书,一只手侧扶着头。
拂云引徐长庚进屋坐下,冲屏风内的人影施了一礼,随即站在旁边不再说话,神色恭恭。
“拂云,给徐郎君上茶。”女声道,“抱歉,观里从未有过客人来,我这婢子因而不懂待客之道,失礼之处还请海涵。”
“不妨事不妨事。”徐长庚说道。
婢女很快端来一盏清茶,茶汤碧绿,阵阵清香氤氲。
徐长庚举杯饮下,顿时一股异力自丹田而生,同时周身灵机涌入,冲入经脉,仿佛能听到破壁之声。徐长庚灵台清明一片,仿佛力能降虎。他心道此茶不凡。
旁边婢女也格外惊异,一杯普通的灵茶而已,他居然凭此破境了。
“恭喜徐郎君破境开脉。”她说道。
开脉?徐长庚面露疑惑。
修道六境,开脉第一境,打下修道之基。之后炼气,筑基,种道,聚花,羽化,方可登仙途。
随着婢女的解释,屏风后的人影放下书,起身走出屏风外,宽大的衣袍拂动。女子朝他施礼道:“李寻见过徐郎君。”
眼前施礼的少女大概只有十五六岁,身着素色襦裙,外罩青纱如意暗纹大褂,言行举止沉静,不像一般少女那样活泼好动。灯火辉煌下她的面容如同隐在云里,分明刚刚看过,但下一刻就立马忘记。再看还是如此。
也是仙家手段吧。他不再多看,连忙回礼道:“徐长庚多谢李娘子救命之恩。”
“不必道谢,我救你并非无所求。”少女神色淡淡,几近于无。
有所求?
徐长庚面露疑惑。
“你身上是不是有一支白玉小佥?”站在一旁的婢女忽然问道。
“拂云,不得无礼。”李寻一声轻喝,看向婢女。
婢女低头诺诺。
“拂云虽然失礼,却也是急我所急,这玉佥确实对我大有用处。”李寻道。
“我身上确有一支玉佥。”徐长庚说着顿了顿,朝李寻施了一礼,接着道:“李娘子救命大恩,知恩本该图报,但这玉佥乃亡母遗物,赠出实为不孝。”
少女神情微顿,只道:“不知可否借我一观。”
徐长庚从怀中取出一支三寸长的白玉小佥,顿了顿才递给李寻,倒不是怕李寻不归还,而是玉佥上还带着他的体温,男女之防,他不免有些尴尬。
李寻却没在意,她们方外之人不比世俗,向来只求大道逍遥。她接过玉佥,只一眼,她就看出玉佥已经认主,旁人取来也无用。
一切皆是定数吗?灯光下她略一垂目,耳边响起父亲的话。
“阿寻,纵无仙资又何妨?我李家的女儿照样能一生恣意无忧。”
“但是我不愿。”女童攥紧拳头,抬头看着面前的父亲。
父亲沉默了,最终开口说:“阿寻,一切皆有定数。”
一切皆有定数吗?可是她不信。她将玉佥还给了徐长庚。
“是李寻冒昧了。”女子说完不再谈及此事,“天色已晚,徐郎君先在客房住下,明日拂云再送你下山。”
她说完吩咐拂云:“带徐郎君去客房休息。”
徐长庚再施一礼,转身随拂云退下,走到门口,他忽然开口问:“不知这玉佥有何用处?连李娘子这般人物也想得到。”
“不瞒你说,这玉佥乃是一处仙宫秘钥,持佥者可凭此入内,获取仙缘。”
李寻说完不再开口,徐长庚识趣退下。
到了客房,离自家娘子远了,婢女说话也肆意起来。她柳眉倒竖,嘲讽道:“我竟不知徐郎君会知恩道谢,今天救的哪里是人,分明是只白眼狼。我家娘子心善不以为意,拂云我却见不惯这等忘恩负义之徒。”
徐长庚面不改色。
婢女接着道:“这山野村民还知涌泉相报滴水恩,怎么这读了圣贤书的反而不知呢?娘子也是糊涂,早知如此,何必相救?等虎狼咬死了人,什么金佥玉佥还不是探囊取物?”
“拂云姑娘舌灿莲花,不过夜太深了,不如姑娘明天再训诫?或者说姑娘要和我秉烛夜谈红袖添香?”徐长庚调笑道。
“你,无耻!”婢女怒骂,摔门转身而去。
婢女走后,徐长庚躺在床上,夜越来越深,他却怎么也睡不着。山中兽吼声此起彼伏,这一切恍惚如同一个梦,他想起以前听闻的故事,有书生在山野间偶遇华屋美人,早上醒来发现自己睡在荒坟上。他觉得自己就像那个书生,荒古刹那,真耶幻耶?
他又想起妇人的话,是这世界疯了还是我疯了?
他从腰间暗袋里摸出一支白玉小佥,古朴神秘,刻有如意云纹和一些不认识的符号。仙宫秘钥,这世上真的有神仙?
看来是我疯了,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