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邦主请进。”罗昊恭谨地说,然后将火把绕了个半圆。黑影鬼祟潜动,摇曳的火光照上脚底的石板,左右显现出两两成对的花岗岩柱,一直延展到远处的黑暗。
他俩穿梭于石柱间的过道,这条道路熟悉而又陌生,罗昊时不时停下用火把照看身旁途径的墓碑,寻找着前邦主的姓名。
“我爹的墓还在前头,我记得。”江泰华提示道,他们走在长江邦历代的贵族死者之间,足音回响在偌大的陵墓里,生者的走动仿佛惊动了他们,墙壁上轮换着窜动的黑影。
根据传统,凡是逝者墓碑上的红色姓名都会被描黑,他们途径的某些墓碑上尚有未被描黑的红字,说明此人还未逝,这些红字墓碑通常是已逝贵族的爱人,与已故亲人的墓碑紧紧相连,在去世的时候这座刻着红字的墓碑才会被描黑,它身后空荡的石棺也迎来它的主人。
正如江泰华的父亲江升,在十四年前在九宫山与通天寨力战的时候去世,用生命为长江邦夺来了九宫山的全部领地,九宫山是江升的心血,所以江泰华将父亲葬在了这九宫山墓窖下,母亲蔡茹的墓碑也被一同安置在了江升的旁边。
他停下脚步,罗昊也蹲下身取出火折子,点燃了江升夫妇墓碑前的蜡烛。
江泰华静静地点头,跪了下来,低头行礼。
“孩儿不孝,时隔两年才来看望爹娘。”他深深地看着父母的墓碑,一时之间竟在他的至亲墓前语塞,不知是因为太久没来,或还是罗昊在边上的缘由。
“差不多去年这个时候,孩儿在武林大会上力克众位掌门,又为长江邦拿到了武林盟主,得到了皇上的赏识,免去一年的赋税让长江邦的弟子和子民都过得还不错。”一阵沉默之后,江泰华开口,他将手上拿着的赤魄双手平握,一层层绕去它身上包裹着的布带,随着布带的褪去,枪头红晶闪耀,在火光的照射下,晃过罗昊的眼睛,这也是罗昊第一次见到赤魄的全貌,刺眼的红晶闪地罗昊眯起了眼,反射的晶光折射在江升的墓碑上,渲红了他的灵名。
“这把枪叫作赤魄,当今神器,无坚不摧,是四年前南蛮族一役后,帮维年兄解决了泉州危机,他花了四年无数个日夜亲自在淬剑池打造的一把红晶利枪,作为回报借给了孩儿,呵,维年兄从小就一直抠搜的很,如此神器既然在孩儿手中,我一定会将它物尽其用,亲手将那加入通天寨的长江邦叛徒商别鹤捅穿…”江泰华手指温柔地滑过江升和蔡茹粗砺的岩石墓碑表面。
“这真是一把好枪。”罗昊插嘴道,但江泰华并没有接他的话,他只好识趣地继续跪在一边儿。
“爹、娘,你们的孙儿江流在少年英侠会上拿冠军了,你们一定会像十八年前我拿冠军时候一样高兴吧…”江泰华的嘴角苦涩地扭了扭,泪在眼眶打转。
“老邦主若是在世,一定会以江少爷为骄傲的。”罗昊打岔道,江泰华点点头,凝望着江升墓碑上的墓志铭——惆怅南林事,长江独至今。
他不禁恍惚,祖父江觉苍在江湾地创立长江邦,在武林上立足,父亲江升拓宽长江邦领地,收复了江陵和洞庭,又以生命的代价换来九宫山的领土,当长江邦交付到他手上却没有了进展,只得勉强维持,攻占龙虎山和巫江口的进程遥遥无期,或许真要落到江流手里,父子联手才能完成,就像十六年前他和父亲江升联手才收复洞庭领地一样。
“说到他,我真该动身回江湾地了,否则赶不上儿子的庆宴,岚蓉又该责怪我了,来,我们走。”江泰华缓过神来对着双亲的墓碑长磕三声响头,随后站起身用有力的手掌拍了拍罗昊的肩膀。
他们朝墓窖的出口走去,穿梭于石柱之间,他身后的双亲随着火光的离去重回黯淡,仿佛耗尽最后一口气跟随着儿子的脚步。他依旧走在罗昊后头:“我真该每年抽空来这祭望一次他们,只有当直视他们的时候,才能让我知道我为长江邦做的还远远不够。”
“邦主,您别苛责自己,您代表长江邦赢取了三次武林盟主,为朝廷保送了数十次国商,四年前还平定了南蛮族,光这些战功已经不是平常人能做到的了,少邦主这次能取得少英会的第一,也一定是遗传了你,技艺和枪法都更胜其他各门派一筹,依我看长江邦近百年依旧是蒸蒸日上。”罗昊在前头说道。
江泰华当然听腻了这些话,“行了,这些恭维的话我都听厌了,我做的这些和爹还有祖父比起来根本微乎甚微,何况平定南蛮族也是与冶炼山庄合力才侥幸取胜,也是不少弟子用生命换来的,还搭上了邢师弟的性命,此次三河坝的惨遇的确如你所说,给我敲响了警钟,这笔朝廷的珍货我还不知如何交代,现在东边不止通天寨作对,还冒出个海商会,西边的魔教也正在进犯我中夏,我看这场江湖的腥风血雨很快就会波及到长江邦来了。”
“邦主,长江邦已在江湖立足百年,这些磨难定不会击垮我们的,我将永远听从邦主差遣。”他们从墓窖中走出,罗昊熄灭了火把,身后墓窖中的寒意戛然而止,诡异的暖流迎面而来。
“去为我备马吧,我这就启程回江湾地。”江泰华遣走了罗昊,他也走出了坟墓地。
东风拂过他纠结的长发,袭来久违的芳香,一如孔岚蓉的指尖,他倾听着小鸟的欢唱,其中夹杂着几声雪鸮鸣叫,鸟儿们扑翅惊走。
这是江风第一次跟他来到墓园附近,令他心生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