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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别

奶奶周边围了一圈又一圈人,只有靠窗的位置没人,他们都在呼唤奶奶,说着几乎和妈妈同样的话,场面闹哄哄的,乱极了。凃凃就在奶奶面前,离得好近啊,让她好想去**奶的脸。但她知道在这种不同寻常的场合不能轻举妄动,否则可能会受到批评。

谁知就在众人的呼喊声中,奶奶真的睁开了眼睛,就像是刚刚睡醒一样,第一个看到的就是凃凃,凃凃开心的喊了声,“奶奶。”但她的声音被杂乱的声音淹没了,奶奶慢慢的转动着眼睛,看了看身边的人群,然后倒吸了几口气,永远的闭上了眼睛,屋子里顿时哭声四起,嚎啕的哭声迅速填满了三间简陋的土屋,穿透墙壁,传向院子,传向整个村庄。

妈妈哭着抬头看着几个孩子,用抽泣的声音告诉他们赶紧大声哭,然后喊奶奶,“你奶奶没了,大声哭一哭,送一送她。”

孩子们懵懂的照做了。哥哥和姐姐哭的很伤心,但凃凃不同,她只是照做妈妈说过的话,但没有什么眼泪,她并没有显得多伤心,因为对于死亡的话题奶奶生前和她探讨过。

每次聊到有关奶奶会随着慢慢变老而终将会离开他们的时候,凃凃都会立刻捂住奶奶的嘴,不让她继续说下去。可奶奶总是想办法让她明白生老病死是每个人必须经历的事,也总是说一些话来安慰害怕奶奶离开到哭的凃凃。渐渐地,她不再排斥,是因为奶奶告诉她:

“如果奶奶哪天死了,那没关系,奶奶会到另一个世界等你,奶奶会把那边的房子收拾的漂漂亮亮的,专门等着给你和我住。还会给你买很多好吃的。”

“可是那时什么时候?”凃凃认真的问。

“不用急,也就几十年,等你老了以后,时间很快就会过去。”奶奶摸着她的头,面容和蔼可亲。

“到时候奶奶亲自接你回家,我们就又可以一家人团聚了。”

“那如果中间那段时间,我想你了怎么办?”

“那奶奶会在梦里去见你啊。”

“所以说,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对吗?”凃凃听奶奶这么说,瞬间心情释怀。关于死亡的心结也就彻底解开了,她觉得死没什么可怕的,只要是一家人,永远都会在一起,要是非得等,又有什么关系呢。短暂的等待可以换来永恒,她愿意。

小小年纪的凃凃根本不知道‘那边’到底是哪,可她却对此深信不疑,于是她每天满怀期待的等着长大,等着变老,等着离开这边,去往‘那边’。

奶奶的‘这个’世界终于安静了,她静静的躺在那,像是一个睡着了却永远也不愿意醒来的孩子,穿着新衣裳,铺着新褥,盖着新被,乖乖的躺在地上的木板上,这张床虽然简陋,但也算舒服。

紧接着,家里的亲人一个接一个的全都赶了回来,一切丧礼都在按着老一套规矩有序的进行着。奶奶被抬进了院子里临时搭建的灵棚里停放的棺材里,。夜里有人一直守在那,凃凃几次出来要和爸爸一起陪奶奶,但爸爸怕外面太冷,没过多久就把她赶进了屋里。

“奶奶在外面不冷吗?”

“不会,她盖着被子,躲在温暖的新房子里。”

那个夜,格外的长,也格外的静,就连北方冬日的宠儿-狂风,都识趣的闭上了嘴,躲在某个角落里不出来。天上的星星特别多,也特别亮,月亮随着夜的加深,不停的变换着它的弧线。凃凃抬起头,扫视着夜空,想象着‘那边’的样子,她知道,奶奶去‘那边’了。一颗比较亮也比较大的星星闪着光映入了凃凃的眼帘,凃凃目不转睛的盯着,然后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奶奶告诉过她,当有人去世的时候,天空就会出现一颗又亮又大的星星,那是死去人的灵魂,他们在‘那边’看着地上的人,所以凃凃看到了奶奶,而奶奶也在看着她。

第三天,天刚刚亮,人群再次骚动起来,他们准备将奶奶的棺材用绳子捆起来,绑在木棍上,以便一会儿抬起棺椁。

就在敬完面后准备起棺的时候,从南山上冲下一个人影,一路踉踉跄跄,直接跑向了奶奶的棺前,扑倒在地,泪涕横流。“对不起,奶奶!我回来晚了,连你最后一面都没见到。你怎么不等等我,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你啦。”这个人是堂哥,奶奶的孙子,接到消息,连夜从河北赶回来。

凃凃站在一边,看着这一切,听到堂哥的话,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第一次她突然想大哭,是自己想哭,而不是别人告诉她,她需要哭。

仪式差不多进行完毕,起灵,送奶奶去新家。一切都算顺利,男人们用寒冬赠送的冻土盖住了露在外面的棺材,慢慢的堆起了坟堆,奶奶就这样回归了大地,而灵魂飞向了高不可测的天空。看到土块彻底盖住奶奶,凃凃知道,奶奶再也不会出现在村庄里的那个家了。

在回去的路上,凃凃不时的回头,就像那天跑在姐姐后面那样,但这次不是着急离开,而是舍不得走远。她觉得活人用这种方式告别,似乎有些残忍,他们竟然把一个老人孤零零的埋在山坡上,丢在了荒野里。她多想能陪着奶奶,可她妥协了,跟着人群,伴着思绪,越走越远。

不管怎样,凃凃一直铭记着她和奶奶的约定,一个生活在这边,一个生活在那边,各自忙碌,终会再见。

奶奶去世后,家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凃凃每次从外面回家总是下意识的喊着奶奶,很快又意识到,奶奶不在这所房子里住了,心里又开始变得空唠唠的。她曾多次幻想,哪天正好奶奶也想她,会不会跑回来看她。她想去看奶奶,但她不知道怎么去。

一切从这里开始,那就让它在这里结束吧。奶奶百日过后,爸爸告诉凃凃,家里要搬家了。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由于那时是学校的下学期,爸爸也想到突然转校可能给凃凃造成太大心理负担,所以问她自己的意见,她可以选择继续留在这读完下学期,那样她要住校,假期外公会来接她,如果她想和爸爸妈妈在一起,爸爸就给她办理转学,最后凃凃选择了前者。

那时她觉得爸爸抛弃了奶奶,他们搬走,就只能留奶奶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老家,她认为自己不能那么做,那就像是一种背叛,所以,她的选择,似乎有种江湖气息。她留下的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她很喜欢外公。

在搬走的前几天,放学途经奶奶的新家,凃凃让小伙伴先走,她对着那个山坡:

“奶奶,咱家要搬家了,你要留在这等我,我先不走,留下来陪你,但要住校,不能每天都来了,但我会回来看你的。”她不知道奶奶是否听得到,也不知道奶奶的灵魂是否还经常会回到那里。

那是她第一次面对离别,懵懂,无知,又有些不知所措。但脑子里充满幻想和对一些可能并不存在的事物的坚定信念,她接受了这次离别。

半年后,凃凃彻底离开了那个小村庄,来到了赤峰小城找爸爸妈妈。奶奶不在了,那里对她而言就不再是港湾,也没有了温暖的梦乡。

奶奶在那边,另一个世界,一个有爷爷在的世界获得了新生,而凃凃在这边还未长大,生活在两个世界里,但她们彼此牵挂。

随着年龄的增长和知识的丰富,凃凃对离别有了新的认识,虽然在学校里一直接受着唯物主义教育,但她从未质疑过和奶奶的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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