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肝肠断,轻羽此去莫留连,更有南国花正好,莫向白苹洲上独叹秋水寒。
二曲肝肠断,深院梨花相谢早,五马罗堂久徘徊,油壁桐车载君去,去时盈盈红泪满红绡。
三曲肝肠断,落花为雨侬为愁,秋千架上看笑靥,而今都随海棠瘦,唯自弄笛别院忆兰舟。
四曲肝肠断,琵琶不语琴绝弦,鹦鹉架前说心事,垂画双立秉烛观,但得青鸟传信与香媛。
五曲肝肠断,往事何堪忆从头,剪花笑谈灯影瘦,而今红螺渐蒙愁,明月华衫霓裳能记否?
六曲肝肠断,欲倾心事无所藉,还自南园抚霜枝,云台黛色苍烟里,问君此去还谋定佳期?
六曲楼便以六段《筝峰》,分设六位楼主。
一楼莫流连,二楼满红绡,三楼忆兰舟,四楼青鸟,五楼红螺,六楼抚霜枝……
都是很雅致的名字,但是这六位楼主的名字,纵是六曲楼里杀人不眨眼的大凶大恶之人,轻易也不愿意提及他们。
而唐诗进入六曲楼后,面对头扎青巾、腰系围裙,年纪看起来似有一百岁的白胡子店小二,却只淡淡地说了一句:“哪一层楼,我也不想上。“
快一百岁的白胡子店小二什么样奇怪的人、什么样奇怪的要求没有见过?所以他的表情没有一点变化,仍然笑眯眯地问道:“为什么呢?“
唐诗道:“因为他们做不了主!“
白胡子店小二的眼角微微地眯了一下,问道:“那么姑娘想要做什么事呢?“
唐诗道:“我是唐诗!”
白胡子店小二脸上的笑容终于不见了。瀛洲帝国上将军唐傲的女儿唐诗?只能是她!其他任何一个叫唐诗的人,都一文不值,只有唐傲家的唐诗,才是唐诗。
唐傲的女儿居然出现在这里,她要干什么?
毫无疑问,仅仅是她出现在这里的这个消息,就可以令人产生无数种解读,甚而对唐傲大将军产生极不利的影响,据说木下亲王早就对唐大将军心生忌惮了。
可是,唐大小姐居然宁肯说出自己的名字,也不肯说出她究竟想做什么事。那么她要谈的生意,一定比她亮出身份,还要重要的多,这的确不是六位楼主中的任何一位所能做主的。
所以白胡子店小二立即肃然道:“唐姑娘来得巧,我家六曲主人今日恰好在!”
白胡子店小二拍了拍手,沉声道:“来人,引这位姑娘赴黄泉路,见孟婆!”
偌大一个客厅,里边本来只有这么一个白胡子老头,可是不知道从哪儿突然又冒出一个白胡子老头儿,向唐诗肃了肃手,便引着她向后厅走去。
唐诗刚刚离开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又有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
这年轻人胡子拉碴,头发蓬乱,身上一件袍子也不知多久没有洗过了,袍子本是青色,但下摆全是白渍,那是在海水中浸泡过多次,一直不曾清洗所产生的盐渍。
白胡子店小二迎上去,马上就嗅到一股子海腥气和汗臭气。白胡子店小二皱了皱眉,微微地往上风头站了站,依然保持着可掬的笑容:“这位小哥儿,你要上哪层楼?”
狼狈不堪的年轻人好像力气早用光了,随时都能倒下,他有气无力地回答:“哪一层楼,我也不想上。“
快一百岁的白胡子店小二笑容马上僵住了,近百年来,倒也不是没有过想见六曲主人的重大逃犯,可在白胡子店小二的记忆中,这样的事一共也只有过两次而已,难道今天一晚就要出现两次?
白胡子店小二情不自禁地问道:“为什么?“
狼狈不堪的年轻人长叹一声道:“因为他们做不了主!“
白胡子店小二深深地吸了口气,肃然起敬地道:“请问公子高姓大名。“
狼狈不堪的年轻人道:“我叫宋诗!“
白胡子店小二的神情一下子呆住了,整个人仿佛一尊雕刻的木塑,一动不动。
狼狈不堪的年轻人轻轻咳嗽一声,试探地问道:“小二哥听说过我的名字?”
白胡子店小二轻轻摇了摇头:“从来没听说过。”
年轻人苦笑道:“我只是个一文不名的倒霉蛋儿,你当然没听说过。我想见六曲主人,是因为……”
年轻人凑近快一百岁的店小二耳边,轻轻说了两句话,这两句话一说出来,白胡子店小二的脸色马上就变了。
他慢慢地退了两步,用力拍了三巴掌,沉声道:“来人,再开黄泉路,引这位小哥儿去见孟婆!”
大厅中鬼魅般地又出现一个店小二,这回却不是白胡子老头儿,反而是个看起来俏皮可爱的小姑娘,店小二装束的小姑娘向年轻人摆了摆手,就蹦蹦跳跳地向后厅走去。
年轻人立即拖着疲惫的身子跟在了小姑娘店小二的后面。
白胡子老头儿站在空荡荡的大厅里,望着厅外深深的夜色,长长地叹了口气:“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板凳爬上墙,灯草砸破了锅,这天下,怕是要乱了……”
祖地,西湖畔。
许宣的故事已经讲到了尾声,他带着憧憬的神情,悠悠地道:“二十年后,许瀚文中了状元,到塔前祭母,宝塔受不得文曲星一拜,当即倒下,从此,一家团聚了……”
许宣说着,恍惚中好像这个结局才是他真正的未来,娇妻爱子,一团美满,可是……许宣鼻子一酸,两行热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小亭中,男男女女都听得呆了。他们正是少年慕艾的年纪,对于情情爱爱的东西,本就没有抵抗力。
许久,其中一人从对故事的回味中醒过神儿来,却见那说书人已经走出小亭,独自一人,蹒跚远去。那锭银子还抛在桌上,他并没有拿走。
书生急忙追到小亭外,扬声问道:“请问足下,尊姓大名啊?”
远远的,踽踽而行的身影扬了扬手,一道沧桑的声音远远传来:“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呢……”那身影,渐渐地没入夜色,再也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