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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2 惜身

“不论别人怎么看我们,我们一家人好好过,好好活着。”父亲殷切的看着我,希望得到我的一个肯定。而太过沮丧的我没有把这句话听进去,而是点燃一支烟,扭头关上门。

一晚枯坐,清晨我来到客厅打水喝,父亲正在客厅里扎纸花,就是那种清明节烧给逝者的东西。父亲没想到我会这么早出门,一时间有些窘迫。

“你怎么在做这个?”我不能理解,四十多岁正值壮年,有着闲心思不如把出租的厂盘回来做生意。

“贴补家用,一朵花两毛钱,我觉得还不错。”父亲两手都沾染了纸花银色的涂料,面前巨大的一摞,大概是一晚上才扎好的的。

“你老实告诉我,你究竟怎么回事,以前的你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我怒不可遏,更多的是害怕,我很怕万一他有什么三长两短,这个家就散了,即便我是如此的看轻他们。

“腰肌劳损而已,不能长时间走动,这个活能让我坐着干,再说也是帮朋友的忙,他手底下很多小年轻都不做了,怕赶不上交付日期。”父亲一脸讪笑,讨好的说道,这种卑微的神色让我心疼难受。

我没有接茬,出了门,来到一家饭店门口坐着。六点半,老板骑着单车来开门,见到我连忙堆笑:“哟,您来这么早,久等了久等了,请进吧。”我起身连忙说:“老板我是来找工作的,我看你贴的招工启事,我觉得我能做。”

老板脸上的笑容很快消失,转而用一种近乎嘲讽的语气反问:“年轻人都怕苦,做不长的,之前已经有几个你这么大的大学生干了一半就不做的,你能行吗?”

我连忙点头陪笑:“我可以的。”

老板丢给我一副皮手套:“后厨那里有很多碗,你先洗起来,工钱在慢慢谈,你要是不高兴,现在就可以走。”

我何曾受过这种委屈,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我接过油腻腻的皮手套,戴在手上,跟着老板来到后厨,开始洗碗。平日里,我最讨厌的就是洗碗,这件事一直是阿凯在做。想到这里,我的鼻子酸酸的,抬起头,呼吸冰冷的空气,平复内心的落差。

忍受刺鼻的气味,油腻的手感,刺骨的冷水,在此之前,我一直认为活着就是要做大事,惊天动地,浩气长存。如今,我才明白活着就是活着,维持到最基本的生存就满足了活着二字的注解。这世道注定是欺软怕硬,狗仗人势。倘若你现在风光无限,那就要在风光之时秉烛夜游,在极乐和狂喜中挥霍自己的生命,这样才能在落难之日说上一句老子不枉此生。

最终进入生命最颠沛流离的一年,是秣马厉兵的一年,这一年意识到一个人要诚而不欺的面对自己的曾经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苍白的反抗,进而更苍白的妥协。

回到家已经是十二点半了,我脱去占满油烟味的毛衣丢到洗衣机里,走进浴室冲凉,洗去附着在皮肤和心头的油脂。在浴室里,我想到老板关门前递给我一张五十块钱,让我明早早点来。我放声大笑,花枝乱颤,一度发出鸡鸣。笑着笑着我的内心充满悲哀和荒凉,我蹲在浴缸里抱着自己,捂着嘴大哭。

千万不要自我感动,不要自我朝圣。一切苦旅都是选择的结果,是必然降临的世界。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个字一个字的告诫:“好好活下去。”出了浴室门,我走到桌前,把五十块放入储蓄罐里,如释重负。那一晚,我睡得很沉,也许是工作辛苦,也许是真正的释怀。

第二日,我依旧很早来到饭店,拿起皮手套,开始洗碗,这次还要清理厨房,打扫包间的卫生间。这才第二日,我已经平静到内心没有一丝波澜,你看,人就是适应力极强的动物。只要你的内心不再挣扎,你的欲念即刻原地消散。醉酒后的呕吐物,大量烟蒂,小孩子恶作剧把汽水和鸡汤混合在一起倒在花盆。一切人间的脏乱,需要我来打理。

很快手开始皴裂,生冻疮,发痒,发热。在芝加哥的冬天我从来没有离开过暖气,学校,公寓,超市,车内四季如春。我看着自己伤痕累累,鲜血淋漓的手冷笑:“心不苦,命苦。”在便利店买了一盒OK绷贴上,继续工作。从来没和我说过话的服务员大姐在早班时塞给我一罐冻疮膏:“一天涂三次,坚持一个月。”我千恩万谢,人世间没那么好,但也没那么坏。

就这样一个星期的试用过了,老板把我叫道楼上的办公室:“一个月两千块,包吃不包住。”我想了想,点点头,这大概是我目前能找到最好的工作了,这个饭店也离家近,我甚至可以步行来上班。“小伙子我看你也像是读书人,怎么会干这种没含金量的事?”老板嘟囔着离开,他得到一个廉价劳动力而沾沾自喜。

出了门,又是深夜。我看着饭店的霓虹灯招牌渐渐熄灭,上面两个大字:天府。平日里沉默寡言的服务员大姐看着疲惫不堪的我:“记住了,不管多黑的夜,天都会亮的。”

我笑着点头,是啊,越是黑暗的夜,越要坚信太阳,倘若明天太阳不再升起,那我将设法成为自己的太阳。回到屋子,父亲,后妈,小花早已熟睡。我看着那个小猪储蓄罐,似乎日子并不是那么不好过了。

就这样吧,在这如狗一样坚韧的活下去,这个世界如此美好,值得你为它奋斗。我只同意后半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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