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背和单车自然是截然不同的感觉,你能闻到马特有的气味和感受它奔跑时的鼻息和节奏。女孩牵着马走向马场的跑道,我紧握缰绳,心跳飞快。女孩抬起头和我比划着骑马要领,我盯着她纯净的眸子,温柔的语调,心慌意乱。女孩看出了我的窘迫,她扑哧一笑,转而牵着马慢慢的走在草地上,缓慢的带着我兜风。所到之处,劳作的农民,纺织的女工都纷纷脱帽致敬。我怀疑这地方过于古朴,骑士制度还没有破除。
天渐渐黑下来,女孩看着落日飞身上马,坐在我身后。她握住缰绳,吹了口哨,马儿飞快的奔跑起来。颠簸,迅捷,自由。穿梭在欧洲特有的矮树林里,这匹白色的马如同闪电般绕开前方的树木,越过潺潺的溪水。马蹄踢踏的声音好听,身后的女孩熟练的驾驭这匹马儿,让我心安不少。
就这样回到马场,女孩跳下马,伸出手,如绅士风度的骑士。我拉着她的手,跳下马。城堡外等候的侍者提醒我晚饭时间到了,女孩牵着马回到马房,而我跟随侍者进入富丽堂皇的城堡。饭桌上是匈牙利牛肉汤,红椒鸡,兰格斯,渔夫汤,以及布丁。当然这些菜都是准备给我和叶天食用的,而里昂只能通过鼻饲管注射营养液。
“今天玩得开心吗,尼尔?”机械音回响在巨大的餐厅,好像是某种商场里的自动广播。
“驯马的女孩带着我逛了一圈这个镇子,她人很好。”
“好,很好。”里昂用仅剩能动的食指敲击屏幕,门外等候的侍者进门。
“你们去把莎莉找来。”侍者领命,出门。
很快,女孩被带到餐厅。里昂示意女孩入座,侍者端上同样一份食物放到女孩面前。女孩在得到允许后,狼吞虎咽起来。
“尼尔,不要惊讶,这个镇子很古老,还存有头衔制度,一般的平民只能吃玉米和土豆,一年甚至都吃不起肉。今天,莎莉让我们的贵宾留下印象,她就值得一顿佳肴。”里昂的合成音回响在空荡的餐厅。
我看着眼前头发有些散乱,身上衣物沾染污渍,散发着马匹味道的女孩感到一阵怜爱。饭后,侍者带着莎莉去洗澡更衣,我站在城堡的眺望台上抽烟。叶天走来:“因为你,女孩享受到了本不属于自己阶级的生活,你走后她将再次回到原点。有句话不是说吗,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没见过太阳。你觉得于她而言是幸事吗?”
“人活这一辈子,至少要有个时刻让自己赞叹不枉此生。见识过太阳的光芒,才更有面对黑夜的勇气。”我举着烟,平视远方的田野。
“叶天,我在想,如果我是这的农民,能和心爱的姑娘一起在这个镇子里度过此生。即便默默无名,一无是处,那我也觉得值得。所以说,幸福的定义究竟是什么?为什么我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却没有想象中的开心?”
叶天把酒杯放在粗粝的石头栏杆上:“我何尝不厌倦这样无休止的战争,金融圈就像个围城,里面的人想出去,外面的人想进来。如果你不是尼尔,是那个农民,今天田间劳作时,见到我们在城堡喝酒吃饭,你也会发出同样的感叹,有了心爱的人,为什么还不开心呢?人的物欲是无限的,你永远不会得到满足,在追逐的过程里,只会厌倦。”
身后传来脚步声,莎莉穿着大地色的毛衣走来。叶天端起酒杯抬手致意,用不太标准的匈牙利语说:“我把时间留给你们。”然后转身离开。莎莉站在我身边,我们一同靠在石头栏杆上平视面前黑漆漆的田野。因为语言的不通,我们并不需要交流,这样反而更合适。她没见过摩天大楼,不知道百亿级别的对冲是什么原理,没用过克里斯汀迪奥,没听过Billie Eilish,和绝大多数都市女孩都不同,我在她的眼里看见了星空。
我们躺在麦垛上,欧洲的夜空比北美纯净的多。麦垛丰收的味道让人心安,这好像是数千年来人积攒下来刻在基因里的东西。
“我想带你走。”看着她绿色的瞳仁我说出这句话。想到她初次来到高度文明化的芝加哥会是何等震惊,那里遍地高楼大厦,交通只能靠车和地下铁,走在街道上,处处是西装革履的商务人士和打扮时髦的都市女郎。这里没有匈牙利食物,没有一望无际的田野,不能自由自在的骑马,人人都活在一个纯金打造的鸟笼里。
叶天的话再次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我该如何带走一条水里的鱼?莎莉似乎看到了我的忧伤,她把头靠过来倚着我的肩膀,温热的额头靠着我的脖子。
“或许这个地方可以成为我的最后归属。”我这样安慰自己。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是我自己选择的道路,不得不在资本的道路上拼杀,浴血后为每一次的劫后余生而狂喜。现在我知道为何华尔街是北美最大的酒精消耗地。人人需要一点希望和大量的酒精麻醉自己,这样才能活下去,这样明日的日出才不算刺眼。
“在我还在欧洲的时候,多陪陪我。”我对着眼前的人儿说道。一低头才发现可爱的人儿早已睡去,星河灿烂,夜幕下寂寥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