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勤勇有些委屈地辩解道,因为这种办案方式在警方内部是常事,叶洪平时在讲话是也一直强调“宁枉勿纵”的原则,今天叶洪不知怎么了,反而倒过来用这个批评自己下属。
“不会冤枉,说得轻巧,你们这么一搞,企业的名誉不是受影响了,企业家受的打击有多大,你清楚吗?”
叶洪一拍桌子,大声道。
“市里一再强调要抓住全市发展的良好机遇,共同营造适商适投资的发展大环境,你们这么胡来,不是跟市里最新精神作对吗?”
白勤勇看叶洪真的动气了,知道自己刚才顶嘴犯了大忌,连忙服低做检讨。
“叶局,是我的责任,我没有抓好思想理论学习,对于市里的精神没有学透用透,我会加以改正的......”
“好了。”
叶洪不耐烦地挥手,打断道:
“别咯里吧嗦的,把人都撤回来,这条线不要查了,抓好主线,尽快破案。”
“是!”
白勤勇双腿合并,恭恭敬敬地敬了个礼。
“等等。”
他刚要走出门口,又被叶洪叫住。
“你回头记得搞个学习,跟这一组的干警们传达一下市里精神,重申警务规范意识,不要在外面瞎几把乱说。”
白勤勇这次回答得更加响亮。
“是,一定办到。”
白勤勇走后,叶洪静静呆了一阵子,他拿起手机拨了回去,电话接通。
叶洪那张国字脸迅速换上一副热情的腔调,笑着道:
“高区长啊,事情已经解决了......”
......
中午,12:30分。
汉海市儿童医学中心手术室,绿灯亮了起来,一脸疲惫的主治医师走了出来,一边摘下口罩,一边笑着祝贺家属。
手术很成功,娄笑笑得救了。
在门口苦等了3个小时的潘俞彤,再也忍不住,喜极而泣。
早已闻风而来的本地媒体们,已经将镜头和话筒对准了潘江镇政府的代表陈锡峰,这个年轻人面对镜头毫不扭捏,很自然地谈起政府在履行职责和救困救难方面的努力,他侃侃而谈、引经据典,无论是风度还是口才,都得到了媒体的一致好评。
而迟迟赶来的患者父亲,与在门口等了许久的患者母亲,却要等陈锡峰采访完了后,才被媒体拉到镜头前。
对着摄像机镜头,眼圈已经泛红的潘俞彤,只说了一句话。
“我相信,这世上好人一定会有好报的。”
她的语音虽弱,语气却十分坚定,像是说给电视机前的观众们听得一般。
镜头转向娄森,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用他一向低沉的语调,轻轻说了两个字:
“谢谢。”
不知道他这声谢谢,谢的是谁。
但在场的媒体记者显然对患者父母的表现不大满意,他们开始转移目标,采访起主治医师和工作人员起来。
由于娄笑笑手术后需要休息,她的病房里进去的人并不多,媒体们采访得差不多了,其他热心人士也陆陆续续地走了,最终病房内只剩下娄笑笑和父母。
这时,已经提前一步到达的任平生才现身病房,他将早就订好的鲜花和水果放在娄笑笑的床沿,很认真地看了看沉睡中的笑笑,她的气色明显比上次见到时好多了,在睡梦中也微微笑着,脸上两个小酒窝愈发明显,看上去真像个小天使。
跟潘俞彤寒暄了几句,任平生和娄森借口抽烟,走到了病房外的绿地里。
“谢谢,这次多亏你了。”
任平生握住娄森的手,很诚恳地说。
“没事,我只是做我该做的。”
娄森显然不习惯接受别人的谢意,脸上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你这次真的很险。”
娄森这说的是心里话,在第二行动小组收到任务取消的命令后,他虽然也感到惊讶,但更多却是松了一口气。
不管任平生被捕也好,还是出逃了,将来追查起来,自己在市局厕所里的那个电话总会引起别人的怀疑,最终都会牵连到娄森头上来。
但娄森不能不打那个电话,如果任平生因为自己漏打了那个电话而出事的话,他自己良心那关过不去,那会追悔一辈子的。
所以最好的结果就是任平生没事,那么他娄森也会没事的。
虽然娄森没有开口问,但任平生还是把印度仿制药的事情简单地跟他说了,他不想给这个讲原则的汉子心中留个结。
娄森是个善良的人,他的孩子也经历过重症的折磨,所以他很能理解任平生的所作所为。甚至挺赞赏任平生这事的。
“哎,你做的都是好事,只不过现在法律不允许。”
任平生摇摇头道:
“我已经退出了,但这事最终还是找上门来。”
娄森同情道:
“你这是惹到人了,不然不会平白无故发动这么大的警力。”
听完娄森的转述,任平生这才知道,今天这次行动背后的推手,居然就是泰瑞沙原研药的产商阿斯利通药业。
的确,也只有这么大体量的对手,才能让市经侦总队承办这个案子,并且下大气力来抓捕相关人士。
要不是自己早早打点好了高媛媛的关系,提前在警队内部埋下了娄森这个伏笔,这次真的逃不掉。
但任平生最关心的却不是这个,而是安淇的安危。
阿斯利通竟然可以找到自己头上,安淇肯定免不了也被列为目标,那她现在是否已经被捕了。
由于电话一直联系不上,之前他已经安排林立松赶往国际丽兹城去看安淇,但从林立松反映的情况看,安淇并没有在家里,小区附近也没有她的踪迹,安淇不见了。
娄森听明白了任平生的意思,他点点头说:
“你放心,我会留意她的。”
任平生重重地握了握娄森的手,两人就此分别。
......
下午,16:30分。
中辛泰富广场,君衡律师事务所主任办公室里。
秦振伟坐在一张黄花梨木太师椅上,看着大班桌后静气凝神看着案卷的律所主任宁臻一。
她今天还是一身黑色职业套装,金丝边眼镜后的双目神光烁烁,显然被案卷中的材料吸引住了。
这个案卷是秦振伟花了一个小时整理出来的,基本内容和材料都来自任平生单方,但案情已经其实很简单。
“安淇,女,现年26岁,职业:中学教师,涉案:组织和参与印度仿制药泰瑞沙的销售,并从中获利数千万元人民币,目前已被汉海市警察局经侦总队收监......”
这件案子是任平生临时交给秦振伟的,虽然帮这个老板处理公司以外的法务已经不是首次了,但像这个案子般急迫的还是首次,秦振伟以自己多年服务当事人的经验看出,任平生与这个女嫌疑犯之间,应该有着某种不可告人的亲密关系。
对于这个案子,任平生的态度很直接,也很明显。
只要能让安淇脱罪,花多少钱,需要找什么人,都没问题,律师尽管提。
虽然客户口气很爽快,但秦振伟却没有掉以轻心,他对待每个案子都十分认真,都要按照自己的方式下功夫研究,这个案子虽然接得有些仓促、线索也有些薄弱,但秦振伟通过自己的渠道,也逐渐补充了案情缺失的部分。
“振伟,你对这个案子有什么看法。”
宁臻一放下案卷,轻声问道。
秦振伟清了清嗓子,说起来。
“这个案子,经过我的调查,举报者是英国阿斯利通药业中国总部,这家公司在国内和汉海市的人脉还是挺深厚的,立案前公司曾通过私人渠道收集了大量仿制药运输销售的证据,目前被收监的主要有两批人,第一批就是专门在国内销售仿制药的莆仙医疗团伙,另一批就是这个安淇为首的国内分销商。”
“根据我国《药品管理法》第39条规定:药品进口,须经国务院药品监督管理部门组织审查,经审查确认符合质量标准、安全有效的,方可批准进口,并发给进口药品注册证书。印度仿制药没有得到政府的许可批准在国内销售,在法律上可以判定为假药。”
“根据我国《刑法》141条规定:生产、销售假药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并处罚金;对人体健康造成严重危害或者有其他严重情节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并处罚金;致人死亡或者有其他特别严重情节的,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无期徒刑或者死刑,并处罚金或者没收财产。”
“我们这个当事人,不仅参与了印度仿制药的销售,而且还组织有关人员进行销售,虽然没有造成人体健康伤害,但因为涉案金额较高,在审判时有可能被判处三年至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这个案子,检方的证据很充分,案情也很明了.....”
秦振伟说到此处,停了下来,看了看宁臻一,发现她那对清澈鉴人的眸子丝毫没有变化,只好继续说下去。
“而且,原告方阿斯利通药业的背景深厚,司法部门在具体审判时也会考虑到涉外因素,辩护的效果恐怕不怎么好。”
宁臻一微微抬起头,道:
“你的意思是?”
秦振伟不安地挪了挪腿道:
“虽然万有公司与我们关系密切,但这个案子我们实在不好辩护,胜诉率也很低,我看还是别接为好。”
对于秦振伟的意见,宁臻一不置可否,她重新拿起桌上的案卷,轻声道:
“振伟,司法上对假药的认定是否存在偏差的可能。”
秦振伟微微点头,拿出他下过的功夫说起。
“司法上认定的假药,与我们通常认识中的假药并不是一回事。根据国内法律,药品的制作和销售需要取得药监部门的许可,没有获得许可的药品一律可以视为假药,但并不代表这些药品在成分和效果上肯定存在问题,有些假药(如印度仿制药)其实具备与许可药品同等的效力,并不是普通人认识中那种以次充好的伪劣假药。”
宁臻一微微一笑,继续问道:
“既然印度仿制药并不是以次充好,成分和效果又没有问题,为什么无法得到有关部门的许可,为什么无法通过正规渠道引入国内销售呢?”
秦振伟耸耸肩道:
“维护知识产权是我国在加入世贸组织的承诺之一,泰瑞沙的知识产权归属于英国阿斯利通药业,印度仿制药侵犯了阿斯利通药业的知识产权,这药没法在国内得到许可。”
宁臻一没有表态,她继续问:
“那为何印度可以公开地生产仿制药,并不受知识产权争议的影响呢?”
秦振伟想了想,答道:
“侵犯知识产权的诉讼取证难,质证不容易,要想在司法层面胜诉的话,需要投入的资金和时间是巨大的,等这个官司打完了,原研药的保护期也差不多过了,大公司权衡利弊的话,大多会选择放弃。”
宁臻一赞许地点点头道:
“知识产权作为一项权益,真正产生和完善也只是近二十多年的事,在涉及广泛群体利益的领域,尤其是在经济社会水平还不完善的发展中国家,是否要执行严格的知识产权法律,一直以来,都是法律界和政治界争论的焦点。”
“一方面是年收入数百亿的跨国公司,另一方面是成千上万因病死亡和致贫的普通家庭,在事关人命的现实面前,我们法律从业者不能袖手旁观,应该积极参与,为推动国家的法制建设,贡献一份自己的力量。”
宁臻一不卑不亢,娓娓道来,她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清澈干脆,没有拖泥带水,但她话中蕴含着对法律与社会的思考,让一向以律法精英自诩的秦振伟深感撼动。
不仅如此,宁臻一的话中里还饱含悲天悯人的情怀,令秦振伟自愧不如。
“您说得对,我们律师的力量虽然薄弱,但也要尽力维护社会公义,这个案子我接了。”
秦振伟站起身来,正色道。
宁臻一露出满意的神色,但她却轻轻摇了摇头,柔声道:
“案子是要接的,但怎么辩护却要多思考一下,我们一定要恪守律师的本分,不越界、不抢戏,一切以顾客利益为主。”
秦振伟缓缓地点头,他双目透露出思考的神色。
因为他知道,这个案子接下来肯定不一般。
......
晚上,19:50分。
唐剑口中吹着小曲,手里提着刚买的夜宵,晃晃悠悠地走回三一国际花园的家中。
这段时间,在洛小香的怂恿下,唐剑发挥了自己最大的潜力,把前妻安淇参与销售经营印度仿制药的有关证据收集了一遍,而且还探查到接手印度仿制药生意的莆仙系基地,拍摄了不少照片。
虽然唐剑从未干过这种跟踪侦查的事,但洛小香却一直在身边鼓励和帮助他,这一趟侦查下来还挺顺利的,唐剑发觉自己还真有些当间谍侦探的天赋,觉得这事比打麻将还要有趣。
不过,驱动唐剑做这些事的,除了对前妻安淇和那个奸夫的报复心以外,更多的动力来自金钱。
根据洛小香的分析,有钱人的胆子最小了,他们一旦被抓住了把柄,肯定会乖乖地花钱消灾。
现在唐剑手里可是握着很大的一个把柄,那些资料都放在家中床头柜的一个信封中,只要明天自己拿出来给奸夫看一看,他肯定会吓得屁滚尿流,亲自把钱送到唐剑手里。
在唐剑看来,那些钱本来就是属于他的,只不过是被奸夫给抢占去了而已,最终还是要回到自己手中的。
他现在伤脑筋的是,明天要跟奸夫开多大的价码,几百万肯定是不行的,至少也要上千万......
唐剑心里头盘算着,打开了家门。
家里冷飕飕的,洛小香肯定又忘记关窗户了,自从安淇离家走后,唐老太见儿子离婚了,跟唐剑吵了一架,自个回老家去了。
对于母亲的离去,唐剑并不怎么在意,现在他已经不需要人照顾了,唐老太走了更好。
唐老太离家的当年,洛小香就公然住了进来,两人享受了一番甜蜜的二人世界。
只不过,洛小香虽然年轻漂亮,但在家务活上却比自己还要懒,从来也不懂得动手收拾一下家里,也不会下厨给唐剑做一顿饭,两人最近都是靠外卖来填饱肚子的。
相比起安淇和唐老太在家的时候,唐剑的生活质量却是明显下降了,但沉迷于洛小香年轻身体带来的享受的他,却一再用各种理由开导自己。
年轻姑娘嘛,不做家务就不做了,反正自己娶的又不是保姆,等自己拿到那笔钱后,要请钟点工、请保姆来做家务,还怕请不到人吗?
唐剑就这样安慰着自己,自己走到卧室,动手把窗户关上了。
关好窗户,唐剑这才发觉有些不对劲。
卧室里,不仅仅窗户洞开着,两个大衣柜也都敞开着,里面一片狼藉。
唐剑的衣服都被仍在了地板上,而洛小香住进来时带着的衣服却不翼而飞,她装衣服的大行李箱也不在原位了。
发生什么事了?难道是有贼进来了吗?
唐剑心头一惊,但转念一想,自己的衣服还在,只是少了洛小香的衣服,难道有专门偷女人衣服的贼吗?
唐剑赶紧走到玄关,发现鞋柜里洛小香的高跟鞋也被清空了。
这就更不像是偷儿所为了,偷衣服还说得过去,偷高跟鞋那就太无厘头了。
唐剑赶紧喊着洛小香的名字,找遍了几个空房间,但都没有小女人的身影。
他拨打洛小香的手机,对方长时间无人接听。
难道洛小香出事了?
唐剑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快步跑回卧室,打开床头柜一看。
里面一片凌乱,但那个鼓囊囊的信封已经不见踪影。
很明显,洛小香卷着那个装满证据的信封溜走了。
唐剑幻想中的那笔钱也泡汤了。
唐剑一屁股坐倒在地上,手中的手机滑落在地,上面显示屏里一直重复着:
“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唐剑这时候什么都听不进去,他脑子里只有两句话。
完了,一切都完了。
......
深夜,23:38分。
随着尖锐的汽笛声,华南地区最大的火车站迎来了今晚最后一趟班车。
由于已是陈烨,熙熙攘攘的旅客们带着满脸的倦意,拖着行李,脚步迟钝地走出火车站。
等候已久的的士司机们像饿狼般扑了上去,操着满嘴的南粤话拉起了生意,让旅客们烦不胜烦,但又无可奈何。
在旅客人群中,一名身材曼妙的女郎尤为引人注目,她戴着黑色小皮帽和硕大的蛤蟆镜,小皮衣内露出黑色蕾丝吊带抹胸,短短的皮裙只到大腿根部,两条又细又直的白腿在黑色网袜内若隐若现,脚踩着11厘米的黑色细高跟鞋,但她的步伐却丝毫不慢,蹭蹭蹭地飞快走出人群,主动坐入一辆的士中。
的士司机一边眼馋地看着女乘客雪白的大腿,一边殷勤地想要帮她把手里那个大行李箱放到后备箱去,没想到却被这个时尚女郎一口拒绝了,她坚持要把行李箱放在自己坐的后排。
这女郎虽然看起来很年轻,但讲话的口吻冷冰冰的,一副不好惹的样子,的士司机只好随她所愿了。
看着背后车站那硕大的“花城”两字消失在视线里,女郎翘起两只穿着网袜的白腿,拉了拉白皙胸口的蕾丝布料,看着透过后视镜偷偷瞄自己的的士司机眼球都快要掉了下来的样子,那两片涂得鲜红的嘴唇忍不住溢出一丝笑意。
这时的她,就像一只吸饱了鲜血的母蚊子般,重新充满了活力。
(第二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