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就算如此,仍有不少人感恩戴德,乾皇特选其中一位年龄最大的九十岁老翁,赏赐六品顶戴,彰显尊老之道,惹得一帮老头感万岁爷皇恩浩荡,感激涕零,皇上真尊敬重视我们这些老人啊!像是完全忘了谁折腾他们冒着大雪来给自己祝寿的。
这加了六品顶戴的老头又是下跪又是磕头,乐得不行,但转日回家就因过度疲劳而死,死前手里还抓着万岁爷赏赐他的那六品顶戴呢。
且不说这些老头如何,但说乾皇。
万岁爷人坐在厚帐篷里,旁边火炉烧的旺盛,暖和和的,完全感觉不到外面风雪多冷,吃着热腾腾的菜肴,不时举杯,看着外面自己的子民们向自己跪谢,深感朕之江山盛世,百姓对朕尊敬爱戴。
这边人都安顿好了,咱下一环节,上贺寿礼吧,乾皇过生日,收礼都收两回,这千叟宴送,后边万寿宴还得送呢。
就说现在千叟宴,咱这个大臣百官们,各司各部,都挨个过来到皇上面前,把这个寿礼送上来,展示给皇上,展示给大伙儿看,谁也不好落了面子。
尤其这个年头给皇帝祝寿,你送的寿礼不好,被人取笑丢人了,那还是轻的,重的有可能说你欺君,你送个寿龟祝长命百岁,有人就说你骂万岁是王八,找谁说理去?谁都不容易,当然,这也催生了官宦间的攀比奢靡之风,各种珍贵的寿礼,动辄一件寿礼千万银两,这要是投入民生,能救多少冻死饿死的人?
保定乡距离京城不过三四百里地,连年旱灾,国库空虚无力赈灾,如今荒民还在吃草啃树皮,京城之内乾皇过寿,下面官宦们却能献上各种珍珠翡翠,玉石字画,一件的价值便能救数百数千数万饥民,最后却全都收入皇宫里作为摆设落灰。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乾皇坐看着百官献上的寿礼,感叹朕的大景江山,地厚物博,盛世甚好。
看和缜的寿礼多好,九百颗夜明珠金丝玉布做的寿图献上,彰显朕九五至尊身份,深得朕心,那刘淞就不行,整一桶生姜上来,显得寒酸,但嘴上到也会说,说这一桶姜山是“一统江山”,难得让朕顺耳了一回,不然朕非砍了他的脑袋不行。
一个个官员上来,直到轮到国子监的太学生们献礼,和殷德和刘镮之带着一副诗作上来,宣纸一展,好诗好字,只见上写:锦城丝管日纷纷,半入江风半入云。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妙啊!好妙的一个“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乾皇大喜,周围文官学士也纷纷侧目,交相称赞,好诗啊,这诗为何人所做?国子监里何时出了这等大才?
乾皇也大喜询问,这诗为谁人所做?
刘镮之答:坊间有文曲慧犬下凡,偷天上仙诗三百首,偶现人间,有缘者得之。
这话说的讲究,诗其实是两人从大黑狗那里得来的,但你作为寿礼献给皇上,总不能说,万岁,我们在街上看见有只狗写诗,我们就把诗抄下来了,送您当礼物,给您贺寿,那也不像话啊。
两人前几日与林寿谈及此事,两人又都不干那个偷人诗的事,林寿听了干脆教他们如何说,你若用这诗,大可以讲个故事,就是这:坊间有文曲慧犬下凡,偷天上仙诗三百首,偶现人间,有缘者得之。
说这坊间啊,有一条文曲星养的狗下凡了,它偷了天上文曲星的仙诗三百首,偶尔出现在人前显圣,有缘的人才能得见一首这天上的神仙诗词。
这一日,两人正想着如何作一首好诗献给万岁,这文曲诗狗突然出现,留下了这么一首,这说明万岁受上天眷顾,连天上的文曲神仙,听说了万岁八十大寿过生日,都特意来送首天上的仙诗给万岁祝寿……
这小故事编的,小马屁拍的。
乾皇龙颜大悦!
你要真说就这一首诗,你再好到个头也就是首诗,但架不住后面这故事马屁拍的好啊,这比刘淞那个一统江山还好听,这天上神仙都得给朕贺寿。
刘镮之,和殷德,这俩孩子有心了。
万岁爷太高兴了,和殷德本就是和缜之子,在万岁这爱屋及乌,万岁心里已经定了要把格格十公主许给他,那刘镮之,如今看也比他爹顺眼多了,也甚好,当赏!
万岁爷在百官面前大夸国子监一通,教学水平高,学生教的好,继续努力,加油,朕看好你们,给国子监的祭酒都夸懵了,好家伙,这俩学生真给他们争脸。
这和殷德和刘镮之两人献上的诗,成了千叟宴上最靓的仔。
顺带把乾皇的诗兴,都给带起来了,文曲星都给朕送诗祝寿,朕得有多大学问,多大文采,不写出来点哪行。
乾皇本就爱作诗,打他登基以来,至今作诗已有四万首,天天作,看到什么都有感悟,今天看见城墙了,朕想吟诗一首,明天看见火炉了,朕想吟诗一首,后天看见马粪了,朕想吟诗一首。
我是大文豪,我就要吟诗一首。
反正这数量挺吓人,但质量嘛……比如现在乾皇看见外边飘的这春雪了,灵感立马来了,立马招呼左右,让翰林的纪先生准备笔墨,他这又要吟诗一首了,提笔写下诗名《飞雪》,挺好,然后:一片一片又一片,两片三片四五片。六片七片八九片……
卡壳了,眼睛往旁边一打,那意思暗示纪先生,你看我这怎么收个尾好?
纪翰林直抹汗,知道没他这诗就奔着十片十一二十片去了,脑子转的飞快,灵机一动,说万岁您看这外面雪多像芦花啊,这雪‘飞入芦花都不见’它模样,乾皇点头拍手,这才最后有了句,飞入芦花都不见,好歹比那个十几二十片像首诗。
这一首哪够乾皇“大文豪”耍的,看那个酒好,看那个肉好,看那个白菜汤好,作,继续作,都可以作,“大文豪”这文思就跟从脑袋里泄了黄一样。
最后一场千叟宴下来,乾皇竟然留下了诗作一百多首。
多是多,但禁不住看,看几首就知道,一嘴儿的片汤话,那哪能叫诗啊,这要别人写的,早就被四个字甩脸上:有辱斯文。
但奈何是皇上写的,不光没人敢笑话,这玩意还得给记录成册,让你流芳百世。
千叟宴结束,宴上作的诗送进翰林,不光有乾皇这一百首,还有其他文臣学士在宴上做的,还有寿礼送的,包括和殷德和刘镮之送的那首“仙诗”。
这些诗也会像乾皇之前那四万多首一样,由翰林统一汇编记录,目前都编在一部记录所有诗文造册的《全诗》里。
老翰林们都知道怎么回事,万岁爷又作诗啦,呵呵,大家互相不说,也没法说,但心里都有数。
可最近,翰林院来了个新人。
这个新翰林他不懂啊,他不知道乾皇有这个写打油诗的爱好,昨天才参与《全诗》汇编,今天这千叟宴出来的百首诗送到他手里,第一页就是“仙诗”,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一读,哎呀,惊为天人!
一打听这诗谁做的,人家跟他说,这是千叟宴上祝寿,一条狗偷了文曲星的诗,如何如何……给他一说。
新翰林点头称奇,再翻下一页的诗,看见这一片两片的《飞雪》哈哈直乐:
“哈!这谁的烂诗,连狗都不如。”
周围一众翰林,鸦雀无声。
后来这翰林怎么着了,咱不得而知,但有这么句顺口溜,可是流传进了市井坊间,上到老头下到小孩儿没有不知道的,一代代传了下去,这顺口溜说:
千叟宴上诗百首,没有一首比过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