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坡半山腰的景区内部专用停车场被警方和媒体占得满满当当。
闻风而动的记者和自媒体趁着管制稀松的工夫一窝蜂地往山上涌,后进山的警车都被堵在西区路口外。
稀里糊涂被抓来维持秩序的保安大哥正一脑门子官司地瞪着两台占道停放还不留电话的迷你小吉普。他余光掠见被迫趴在机动车上山路口的临时警用灯呜嗷呜嗷地闪个不停,抹了把闷头汗,端着腰间的二两肥肉顺着下坡一溜小跑,脚底一滑,扒住江陌及时摇下的窗户,稳了稳身形。
“警察同志是吧?上山这条能走车的路被俩小车占道了,半山腰那儿也没地儿停车,挪出个车位不知道得等多久……”大哥掀起保安大盖帽,挠了挠已经蒸得冒烟儿的头顶,“要不您就把车停这山底下,辛苦走几步。”
江陌探出头来,先往这漫漫山路瞭了一眼,苦笑着皱了下眉头,见保安大哥有点儿窘迫,忙摆了摆手表示理解,把她这占地儿的铁蛤蟆紧贴着路边停好,趴在了不碍事的路口外头。
江陌跳下车,捡起苟延残喘的报废手机好生搁在兜里揣着,转身正碰见扛着箱子往山上挪蹭的祝思来和助理小罗——祝大主任那副常年纸糊的身子骨,顶着个还没彻底消肿的乌眼青,提溜着俩秤砣似的箱子在冷风中优雅又凌乱地晃了几步,身后的小罗也晃荡着两条长腿,憋了口气似的闷头往前冲。
“这怎么就剩你们俩人了?”
江陌紧赶两步凑过去,招呼了一声搭了把手,被小罗哆哆嗦嗦地抽搭着鼻涕搂了下胳膊,回头往山下的方向放眼一扫:“车停那么远?我师父没跟着坐一辆车?检验科其他人呢?”
“进来的路上跟景区领导和派出所的领导走了个顶头碰,顾大队长带着我科室里那伙儿白眼儿狼先跟人家一道蹭电瓶车上山了。”祝思来迎着风拢了一把被风卷得稀碎的发型,委婉地咬牙切齿了一番:“刚才赵青一家折腾得法医办公室这个热闹,我带着小罗她们出去吃了个饭,这会儿谁也开不了车……顾大领导把车往那儿一扔,跟着人就跑了,检验的人得先过去看情况架灯,我们俩倒霉催的就只能腿儿着上去。”
小罗噘着嘴点点头,忿忿不平地插了一句:“可不,始乱终弃。”
小罗法医说着还跟江陌眨了眨眼睛,偷摸乐了两声就被祝思来揪住了脑袋顶上的丸子冲天鬏——江陌这会儿属于“顾队”犯错的重点“迁怒对象”,一看小罗法医惨遭制裁,连忙一脸正色表明态度:“明儿说什么都得让老顾请客,这叫什么事儿。”
西坡平缓,但怎么说也算座山。
江陌脚程快,卯着劲儿扛着两个工作箱就往山上跑,先一步跑到树林空地,提溜着箱子跟了解完情况蹲在路边石阶上抽烟的顾形碰了个头,坐在石凳上捯气儿缓了半天。
从警犬基地借来的两只功勋犬大半夜被迫上岗,这会儿正趁着训导员跟警方了解地形及搜寻需求的空当靠着木桩犯瞌睡。叼出半颗婴儿头颅的大黄狗被检验的同事拖到旁边催吐,估计是生怕它嚼了哪块儿人体组织生吞下肚。
肖乐天架灯架了一半,远远看见江陌,踩住梯子抱着树,梗着脖子避开掩埋坑的方向,一脸菜色地跟他师姐打了个招呼——肖乐天目前尚且被归类为看见尸体就吐的废物,在掩埋现场干完杂活就帮不上忙,离得老远瞄见一小块黏连着皮肉的骨头就捂着嘴犯迷糊,架完灯就被顾形安排着跟在迟来好几步的耿秩身后,应付拥挤喧闹的媒体记者,替耿副队这根光杆司令充当个壮声势的人头。
顾形觑了一眼江陌手里的工作箱,掀起眼皮正对上他这倒霉徒弟一副惋惜他即将英年早逝的欠揍表情,衔着烟头反应了几秒钟,猛地一哆嗦:“靠,把祝大主任忘了!”
他话音刚落,爬山爬得杀气腾腾的祝思来就从石阶路上冒了个头,迎面正遇上辖区派出所的同志簇拥着一位带着铐子的中年妇女从山路往下走,一行人身后还拖着个满头大汗唾沫横飞的跟屁虫,听见话茬,应该是中年妇女的丈夫。
派出所民事纠纷伤情鉴定的糟心事儿多,祝思来跟其中一位老民警交情深厚,阳春三月似的示意点头,转过身来扒皮拆骨地瞪了一眼顾形,撇开顾队长那张谄媚着迎到跟前的大脸,扬起下颏示意紧跑上来通风报信的江陌:“小狗腿子,把箱子给我。”
大黄狗闻着雨水充沛土地松软漫溢出来的腥臭味儿拱开了两处掩埋坑,并从其中一处叼出半颗婴儿的头颅。警犬根据掩埋坑的气味彻夜嗅查了半座山头,共发现掩埋坑七处,疑似掩埋坑三处——鉴于掩埋规模较大,祝思来先集中查验了前两处被黄狗拱出来的婴儿尸首,随即根据两具弃婴前额的凹陷伤及脑后的开放性伤口,基本可以确认,弃婴是遭到施害摔打后遗弃掩埋,死亡时间推算估计在十天前左右。
江陌在确认其中两名弃婴的大致死亡掩埋的时间区间后,带着两位派出所协查的小警察,瞪着眼睛在景区管理处的中控室翻了一宿监控。
云山是旅游登山胜地,景区总面积将近四十平方公里,监控设施漫山遍野,但奈何死角太多。更何况绕路上山逃票漏票的情况始终难以把控,景区内又有步行无需查验的餐饮供货通道——江陌挂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徒劳无功地筛查了一宿,又拷贝了一批录像带回队里,哈欠连天的准备逐条筛过。
江陌捏着她那个即将“撒手人寰”的废品手机,四仰八叉地歪在椅子里,目光呆滞地盯着无声倍速播放的监控画面,耷拉着眼皮昏昏欲睡。
她迷糊地意识到自己在浅眠的悬崖边摇摇欲坠,试图挣扎无果,准备去跟周公会面——正这时,残废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稀碎的屏幕画面亮起:一条新消息跳了出来。
江陌猛一激灵,寸劲儿向后一仰,差点儿从椅子上倒栽过去。她半眯着眼睛看了眼手机,看了半天只模糊看见了手机屏上中午十二点多的时间显示,感觉自己这一双明眸都被眼屎糊了个严实。她打了个哈欠,扭了扭歪得快落枕的脖子,转身瞥见肖乐天不知道上午什么时候也回到队里,估计是被顾形压榨着整理案件文档,搂着键盘仰着脖子睡得正香,被自己的呼噜声惊醒了一瞬,然后咂吧咂吧嘴,又重新钻回到梦里。
江陌揣着手机晃悠出办公室,用凉水洗了把脸,但还是没什么精神,对着镜子又打了个哈欠,甩手把水珠蹭到裤子上,倚着洗手间的门框,翻了翻搁置了半天一宿的未读消息。
江陌先扫了一眼警队内勤下发的各类通知,给连着值了几天大夜找她委屈诉苦的急诊喻大夫回了个抱头痛哭的表情,然后盯着这最后一条未读消息的来件人,咬牙切齿地沉默了一会儿,抬手就把备注里规规矩矩的“邵桀”俩字儿改成了“倒霉蛋”。
见面必出警,这小祖宗简直就是乌鸦成了精。
江陌一脸牙碜地看完“倒霉蛋”的嘘寒问暖,坚决果断地发了个结束话题的“。”就把手机往兜里一揣。然而没等走出两步,那“倒霉蛋”又不识好歹十分乐呵地回了条消息过来。
“江警官,我现在搬到俱乐部宿舍住了。你什么时间方便,那次打翻了你的饭盒,我还没来得及请你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