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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节 嬴悝的漏洞

三人之所以来找玉扣商议如何对付清影和怜月,是因为她们跟那两个人都不是同路。清影所在的玲珑楼,是私营青楼,清影是楼里妈妈王团儿自小养大的养女。怜月所在的宜春院是官办青楼,怜月是罪官之女。而花媚、无格、红衣和玉扣四人,则是彻彻底底的教坊司女子,祖辈都是乐籍。相比清影是王团儿从小买来养起来的,怜月是父亲获罪被罚入教坊司的,她们是那种百姓口中“生男为奴、生女为娼”的世世代代的贱民。

这些教坊司乐籍,户口世代在教坊司,从说话起就送入教坊司学艺,长成后才会进入各个青楼。根据素质,最后会被分到不同地方,最高级别的甚至会去皇宫表演,只有皇亲国戚才能看他们表演,次一等的在京城青楼,只有朝廷官员才能使唤他们,再次的会送到地方上的青楼,郡一级的青楼,举人就能进出,县一级的青楼,只需要秀才就能进出。最次的,长相不佳,学艺不成,或者年老色衰的,甚至可能被发卖给下等窑子,遭受千人枕万人尝的命运。

命运凄苦,可以说是官方奴隶,但是世世代代为奴为娼后,这些乐户已经习惯了。甚至都不需要官府专门看管他们,他们形成了一种新的社会生态。这些人世世代代居住平康里,将音乐、舞蹈等等取悦人的技能一代传一代,作为他们唯一的生存技能。柳龟年兄弟,就是其中的代表。他们唯一要做的,就是向教坊司交钱,远超普通百姓的赋税。

交上钱了,教坊司不管他们,交不上来,就等着教坊司处置他们,所以一些青楼女子,年老色衰之后,也不敢懈怠,会收养一些小姑娘,教她们各种技巧,在自家营业,好听的叫做私馆,不好听的就叫暗门子,私娼。有亲生女儿的,甚至会让亲生女儿出面接客,好不凄凉,可他们却已经习以为常。

共同的命运,让这些乐籍人户十分凝聚,花媚她们可以接受玉扣压过她们成为花魁,却不能容忍清影、怜月这种外来出身女子胜过她们。

不过玉扣倒是洒脱,给三个姐姐一边斟茶,一边劝慰:“三位姐姐,稍安勿躁。事在人为,听天由命。”

花媚瞥了她一眼:“听天由命?谁会赢?”

玉扣道:“大概怜月会赢吧!”

无格哼道:“她凭什么?论唱,她不如花媚姐姐,论舞她不如我。论弹,她不如你。论容貌,她不比我们强。让她赢,我不服。”

玉扣道:“时也命也。她有贵人相助,如之奈何。”

红衣道:“贵人?这就是命嘛。我等天生命贱,活该世代为奴,她生为官家女,哪怕犯罪,也比我等金贵?有贵人相助!”

玉扣叹道:“何苦跟她争,你我输赢,不过一戏。她却是在拼命!”

其他三人沉默起来。

都是在滚滚红尘中挣扎打滚的人,沦落到教坊司就如同到了地狱,没人都在挣扎,不过挣扎的方向不同。怜月那种官家女还没有绝望,还试图努力爬出这个地狱。他们无非是挣扎着在地狱里挣扎出一个稍微舒服一点的窝罢了。

花媚叹道:“姐姐知道你与怜月相熟,但你真的服气吗?”

教坊司女子,从小在教坊司各部学习,初学之后,分入各部。一般人会入雅乐部、清乐部、鼓吹部、鼓架部、戎部、胡部这六部其中之一,轮番学习。资质最好的,能精通六部技艺,出师被评为第一部乐籍,各楼的花魁都属于教坊第一部。只通其中之一的,入第二部乐籍,各楼普通歌舞伎属这一部。最差的,学无所成,要么在青楼打杂,要么被发到外地,甚至送入军营,最差的是卖入私院。

玉扣从小也是如此,精通雅乐、清乐,又懂吹奏、弹唱,更学会了戎胡歌舞。她学习期间,恰好跟宜春院的怜月一起入学,分在一部,一直到十二岁,两人同时学通六部技艺,才各奔东西。一个进了宜春院,一个进了怡红院,好在几年之后,两人同时成为两个青楼的当家花旦,准备参加同一届花魁大会。

一想到跟怜月一起学艺的往事,玉扣不由得摇摇头。

“怜月天资一般,十分刻苦,她能到今天这一步,实属不易。”

当年学艺的时候,玉扣她们那些时代乐籍女子,轻松自如,而怜月则十分辛苦,往往付出别人十倍的努力,才能学到同样的程度。

花媚冷笑:“原来如此,到现在还是那么拙劣。”

玉扣疑惑:“花媚姐姐何出此言?”

花媚道:“我听柳家的小厮说,那日为了请刘公子做诗,那怜月不顾脸面,不在闺阁待客,跑去金池那种地方,为人斟酒、献舞。还请出江南四大才子求情,这才求到了一首长赋。”

玉扣摇头叹息,青楼女子虽然下贱,可没出格之前,比官家小姐还要严格,目的是为了抬高身价,越是难得一见的清倌人,最后梳拢的时候,卖价就越高。所以清倌人出阁之前,妈妈是千防万防不让她们见人的,清倌人自己也很自律,都很清楚,这关乎她们的未来,绝不轻易露面。

无格道:“那刘公子也是可恨,我等请他,他就不来。”

红衣嘲讽:“谁叫你不会扮可怜哪。”

几人说着话,屋里不时有各自的侍女进出,花媚的侍女进来后,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花媚正色:“好了。说正事。玉扣,你如果没有主意。姐姐们倒有个主意,来之前我们商量好了。姐姐们非得帮你一把,我们都请过那刘公子,就你没请过。不如以我们众人之名,请那刘公子到怡红院来,不信他不来。”

花媚说着悄声跟其他几人低语几句,无格和红衣有些不自然起来,无格颇有些娇羞,红衣则是娇羞过后又带着昂扬,似乎准备做一件很有挑战性的工作。

玉扣疑惑起来:“诸位姐姐想要怎么帮我?”

花媚哼道:“刚刚打听清楚,刘公子又去了宜春院。宜春院为了捧怜月做花魁,下了血本。楼里花魁全部出马,打算今夜把刘公子等人伺候周到。姐姐们商量好了,非要捧你做花魁,我们豁出去把他伺候好。不信凭姐们们的本事,不能把刘公子的诗才榨出来。你请他来,其他就看姐姐们的。”

玉扣张大了嘴,原来三个姐姐准备为她做出巨大牺牲。这种牺牲对她们来说,也不算什么,可那是以后,现如今她们可还是花魁竞选者,为了她去伺候了刘公子,等于放弃了选花魁,牺牲太大了。选花魁哪怕输了,回到自己青楼,那也是小花魁。如果提前破了身子,就失去了选花魁的资格,回到楼里,也没法办出阁梳拢之礼,会让楼中妈妈损失许多银子,以后的日子恐怕不会好过。

玉扣叹道:“怎敢让姐姐们如此牺牲。想要那刘公子一首诗,何须如此麻烦。”

红衣急道:“说的容易,你又没有主意。刘公子一词万金,姐姐们陪他也不算吃亏。不伺候好他,他怎会为你做诗?”

玉扣摇了摇头,招呼侍女拿来笔墨纸张,去一张信笺纸,落笔成诗。

“找人将此诗送去太学,交给刘知易公子!”

三个姐姐见状马上就明白了,互相看了一眼,眼神中露出得意的笑意。

玉扣果然是有主意的。

只是玉扣写的诗,突然让她们有些担忧起来。

“玉扣。那刘公子不会当真吧?”

花媚忧心忡忡。

另外两女默默点头,同样忧心。

“当真?呵呵。”

玉扣笑了起来。

其他人都笑了,怎么问出了这个傻问题。当真不好吗?她们最好的归宿,比这个更好吗?

玉扣笑着又冷了下来。

其他人也都是如此,渐渐沉默下来。

怎么可能当真呢?刘知易那样的太学才子怎么会对一个青楼女子当真?

即便高窘那样痴情的状元楼,不也不敢娶小润。

良贱不婚,男人倒不是不能娶青楼女子,可是娶了之后,从此出门要戴绿帽子,绑红腰带,穿猪毛鞋,走在街上靠两边走,受万人嘲笑,如此羞辱,绝了正经人家娶青楼女子的念头,她们这些青楼女子最好的归宿,实际上就像刘知易诗中写的那样“嫁作商人妇”,只有本来也没什么地位的商贾,才会娶她们,才敢娶她们。

几人喝着茶,虽然知道不可能,可还是对刘知易的回复隐隐有些期待。

……

至公堂,嬴悝讲学终于到了尾声,这一讲,足足讲了两个时辰,讲出了一篇黄煌雄文。

“……是以官绅一体纳粮,黎庶各安律法,则天下太平!”

讲法终于结束,场下久久沉默。

嬴悝讲的太好了,从变法的原因起首,中间详细讲了变法的内容,主要是抑制豪强兼并,维持黎民生计,而且有大有小有粗有细,具体到各项措施落实,如何保证执行,奖惩措施,十分具体,最后落笔在目的——天下太平。

原因很硬,不变法老百姓就活不下去,过程很严密,目的很高尚,看似无懈可击。嬴悝不愧是天下名士,这一篇变法雄文,囊括了历代法家先贤变法的成果,可谓集法家大成。一时间所有人都沉默了。

就连陪坐的掌院都沉默不语。

学谕起身连问三遍“诸位学子可有疑惑请教”,结果没有一个学子站出来发问。

刘知易听完后,觉得嬴悝变法内容,并没有超出他的预案,虽然很仔细,比他预想的要成熟很多,考虑的十分周祥,采取了严密的措施确保变法政策可以落实下去。甚至考虑了士大夫反叛,嬴悝还在赢郡编练了三万法兵,专门用来执行变法,镇压豪强。赢国公看来真的是将希望全都寄托在嬴悝变法上了。

可是嬴悝没有提到人亡政息这个最大的漏洞,历代变法者中,不是没有强臣明君,可一旦臣亡君死,新法往往废除。除非嬴悝能保证他永远活着,否则变法就难免前功尽弃的命运。

刘知易总结了自己熟悉的历史上几次重要变法,明白王安石变法失败的原因,是因为司马光、苏辙这样的保守派反对,因为王安石变法,侵害了他们所代表的的士大夫阶层的利益。张居正变法,清账天下田亩,让朝廷府库充盈,同样侵害了士大夫阶层的利益,张居正一死,人亡政息,几十年后,崇祯皇帝因拿不出军饷导致明朝灭亡。

商鞅变法之所以成功,因为虽然也有大批反对者,可也有一大批像白起、王翦这样的靠着新法,通过立功成为权贵的利益集团支持,这些军功利益集团,力量强大,足以保证商鞅死后,继续执行商鞅之法。

所以变法能否成功,最终决定在能否通过新法,培养出一个新的利益集团来。没有这些利益集团,哪怕新法再好,也不会有人保护,而变法势必是要侵害到旧的利益集团的。

刘知易反复打磨这些道理,虽然觉得道理很世俗,完全没有变法者一般具有的强烈的理想主义色彩,但这却是变法成功与否唯一的机会。

刘知易在心中反复演练了自己要驳斥的漏洞。

此时没一个法家弟子提问,所有人都被嬴悝的才学震慑住了,而且确实从心底认可嬴悝的变法措施,认为他能成功。法家跟儒家不同,法家只认理,法理讲究证据,一就是一,所以一旦认可嬴悝,就不可能去跟他辩驳。

刘知易看到掌院郭镇辅叹息一声,半身耸动,似乎准备起身。

刘知易知道自己不能等了。

“赢公子,好久不见!”

刘知易马上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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